数千名游客,就那样静静地站立在巍峨的金字塔脚下,宛如一片被无形力量定格的剪影。
没有人说话,现场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间那压抑着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以及风掠过巨大建筑时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低沉呜咽。
宏伟的巨塔如同一座人造的大山,投下广阔的阴影,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它沉默的威严之下。
导览员阿昆没有立刻开始解说,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给了所有人足足五分钟的时间。
任何语言在这样的奇迹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需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游客们用自己的心灵,去与眼前这片超现实的景象完成第一次的、无声的对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人群中,那种最初因极度震惊而导致的僵硬,开始缓缓消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混杂着好奇、敬畏,以及一丝身处异乡的、不真实的迷茫。
终于,阿昆用一种近乎耳语般的、充满了敬畏的声音,缓缓开口:
“各位,请不要只用眼睛看。”
“去吧,用你们的手,去触摸历史的温度;用你们的呼吸,去感受这片沙土的气息;用你们的耳朵,去聆听法老的低语。”
他的话语,像一句带着魔力的咒语,打破了现场的宁静。
游客们迟疑了片刻,随即,人群中开始有人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伸出手,触摸面前那巨大的、泛着金黄色泽的“石块”。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都伸出了他们的手,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天啊……这手感……”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孩闭着眼睛,用指腹在那粗糙的表面上缓缓摩挲,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不是光滑的,是那种……沙沙的,带着非常细微的颗粒感。而且……是温热的,你们感觉到了吗?是被太阳晒过之后,那种把热量锁在里面的温度。”
她身边的男友则凑得更近,几乎要把脸贴了上去,像个研究员一样仔细观察着。
“你看这里,甜心,你看这上面有好多好多芝麻粒大小的小孔,还有这些细细的、像头发丝一样的裂纹。我的天,这跟纪录片里拍到的、被风沙吹了几千年的砂岩,简直一模一样!”
那一家人中的小男孩,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用他肉乎乎的小手,好奇地拍了拍那巨大的石壁,然后又蹲下身,抓起了一把脚下的沙土。
沙子从他的指缝间流下,他抬起头,好奇地问自己的父亲:“爸爸,这石头为什么摸起来,好像是用沙子做的呀?跟地上的沙子好像。”
父亲蹲下身,同样伸出手,感受着那独特的质感,他的眼神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震撼,低声回答,语气复杂:“因为它……可能真的就是用沙子做的,宝贝。而这,比直接从山里搬一块石头来雕刻,要神奇一百倍,也……疯狂一百倍。”
在阿昆的鼓励下,游客们稍微散了开来,不再仅仅是触摸,而是开始用全部的身心,去感受这片不可思议的土地。
“你们闻到了吗?”一个嗅觉灵敏的女游客,轻轻吸了口气,对同伴说,“这空气里的味道……很特别。有太阳晒过沙子的那种味道,很干燥,很干净,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夏天晒被子的味道。但是,又不止,好像……还夹着一点点从那边河岸飘过来的、非常清淡的水汽和青草味。”
“不止是味道,”同伴闭上了眼睛,侧耳倾听,神情陶醉,“你仔细听,这里的风声都不一样了。风吹过金字塔的那些棱线时,会发出‘呜呜’的声音,很低沉,不像是我们城市里那种尖锐的风啸,倒像是什么古老的、巨大的乐器在独自奏鸣。”
被他这么一提醒,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屏住了呼吸。
他们这才发现,这里的声场,是如此的奇特。
风吹过巨塔时,那低沉的呜咽与风啸,如泣如诉,仿佛在讲述着千年的孤独。
而数千人的脚步,踩在脚下那层厚厚的、特意铺设的沙土上,却只发出了“沙沙”的、被吸收了大部分回音的轻响。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两种声音。
古老,而又宁静,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学生模样的游客忽然一拍大腿,激动地指着脚下的地面,对身边的同学说,“我说为什么我们从斗兽场走过来,感觉完全不一样!原来他们连我们脚下的沙子都全部换掉了!斗兽场那边是粗粝的红土,而这里,是更加细腻、颜色更浅的沙土地!他们是在用环境,来划分不同的‘国家’!”
“太疯狂了……这种沉浸感,已经不仅仅是在游览一个景点或是动物园,”他旁边的人由衷地感叹,“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不小心闯入了禁地的探险家,每一步,都生怕惊扰了法老的沉睡。”
那位专业的摄影师,此刻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直播的任务。他半跪在地上,不断地变换着角度,镜头时而仰望天空,捕捉阳光在金字塔斜面上留下的金色轮廓;时而对准地面,拍摄那些被风吹出的、如同波浪般的沙纹。
光与影,在这里构成了一场最原始、也最壮丽的视觉盛宴,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在给了游客们足够的时间去触摸、去聆听、去感受之后,阿昆的声音再次响起,将众人从千年的遐思中,缓缓唤醒。
“各位,你们感受到了法老的沉默,触摸到了时间的痕迹。现在,让我们去回应这片土地上,另一种同样古老、同样庞大的生灵的召唤。”
他没有指向别处,而是带领着人群,沿着那巨大的金字塔底座,走向了其中一个斜面的正中央。
直到离得足够近,游客们才惊骇地发现,那原本以为是完整一体的巨大墙面,竟然真的有一处高达数十米、宽也有十几米的、宛如黑洞般的幽深入口。
入口的两侧,雕刻着两尊手持权杖、狼首人身的阿努比斯神像。它们的面容被刻画得栩栩如生,肌肉线条充满了力量感,黑色的岩石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它们就那样沉默地、威严地,凝视着每一个即将踏入金字塔内部的凡人,仿佛在用无声的语言,审视着他们的灵魂,决定他们是否有资格,进入这片属于神与巨兽的圣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