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祖灵殿大门的那一刻,阿肯祖爷爷和尼拉母亲早已不见了踪迹,露比喉头骤然被滚烫的腥锈死死堵住,声音戛然而断。
酸楚混杂着无法承受的重量,以摧毁一切理智之势冲垮了堤坝。
滚烫的泪水,如同冻结了千万年的冰川在瞬间消融崩溃,汹涌决堤,她的眼眸猛睁到极限,里面只剩下纯粹的、原始的、无法填补的破碎深渊。
那哭声不再是哀鸣,而是凄厉到扭曲的灵魂撕裂,“呜……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扑倒在冰冷的祭坛上,染血的双手疯狂地抓挠、拼凑着阿肯祖爷爷散落在地的铁甲碎片,不顾指甲翻卷脱落染红冰冷的金属。
脸颊重重贴在沾满泪水的冰魄戒旁,滚烫的泪水砸在戒身上,那刺骨寒霜瞬间冻结了她的泪,当无意识的手指刮过那嶙峋如枯骨的祖魂戒表面,冰冷的粗糙感如同死者的指节,无情地汲取着她指尖最后一丝暖意。
戒指无声地躺在那里,冰冷而永恒。
牺牲已成绝响,露比的恸哭,是这寂静绝望中仅存的、徒劳挽留的火焰,它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最终只剩下痉挛般空洞的抽噎,如同被遗弃在冰荒绝地的受伤幼兽。
“露比,小鱼,不要哭泣,我们等待了千年,就是在等你们呀。”
“三大禁地并非不能通过,而开禁之匙,便是我和尼拉身死道消后的戒指,戴上它们吧。”
“它们将指引你们,走向回家的路……”
露比望着祖灵殿的穹顶,哭着喊道:“祖爷爷,尼拉母亲,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们啊。”
“露比,你所做之事我们尽数知晓,我们以你为傲。”
“小鱼,巴望族人的命运,就交给你了。”
“我们相信你。”
尔后,祖灵殿内所有闪烁着符咒光芒尽数消散,仿若进入了永夜。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脚下一团浮光掠起,涌入常小鱼体内,霎时间他明白了巴望的所有历史,也明白了阿肯祖爷爷和尼拉母亲,等候了千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原来,两千年前,巴望始祖就是从那个有着七个月亮的异域世界来到了这里。
照这么说的话,可不止夏国一处有异域通道,或许两千年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在这个星球上,坠落了好几处异域通道口,夏国那边的通道被魔族人占领,而东南亚这边的异域通道则是被巴望始祖保护了起来。
或许后来也有人抢过这里,不过都被巴望始祖杀死在了这,尔后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化作巴望三大禁地,永远的守护着巴望村的核心。
在来到巴望村的那一刻,阿肯祖爷爷一眼就看透了常小鱼的大脑,看到了他脑海中的所有记忆,他知道自己终于等来了那个人。
常小鱼来到王座前,缓缓的捏起那枚祖魂骨戒,细细的打量着,如果拥有巴望始祖的力量之后,也就不需要尸气了,但仍然可以用攫取尸气那一套的修炼办法继续壮大。
照这么说,也就没必要躲着藏着了,可以跟魔族老国王明面上撕破脸了。
想到这里,常小鱼万幸自己来东南亚之前,提前将柳安然带了过来,并且将陶林月安排在了欧洲,赵灵儿送到了橡树古城,现在的南天大本营里,真就是打成一锅粥也无所谓。
至于青鸢,常小鱼不担心她的安危,毕竟是魔族老国王的女儿,所谓虎毒不食子,真到闹翻那一天,魔族老国王也不会拿她怎么着。
来到露比身后,常小鱼轻轻的搀扶起她,安慰道:“他们没有死,只是与巴望村的所有人都融合在了一起,露比,你们不是来自这个星球的,你们来自那个异域世界,那个有着七个月亮的世界。”
“阿肯祖爷爷和尼拉母亲将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了,我们更应该坚定的走下去。”
露比望着手中的殉道灵戒,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落,她从来没想过这一天,人的成长怎么可以这么迅速,老天要求她在一秒钟的时间就要成熟,就要懂事,就要扛起巴望的一切。
祖灵殿最后的回音与星光一同沉入永恒的黑暗,只有露比指间那枚殉道灵戒,以及常小鱼紧握的祖魂骨戒,还散发着微弱但坚定的微光,如同两颗在永夜中指引航向的星辰。
冰冷死寂的氛围取代了祖灵殿往昔的庄严肃穆,那承载着千年希望与牺牲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两位年轻守护者的肩头。
露比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被巨大悲痛撕裂的情绪压回心底,可泪水依旧无声滑落,每一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都溅起一圈难以察觉的幽蓝荧光,仿佛在与这沉寂之地做着最后的告别。
她抬起头,望向常小鱼,后者此刻的眼神已与初来巴望村时截然不同,阿肯祖爷爷和尼拉母亲牺牲时赋予的庞大信息与力量沉甸甸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使他褪去了些许青年人的跳脱,多了几分跨越千年的沧桑与沉稳。
“小鱼哥……”露比的声音因哭泣而沙哑,却异常清晰,“祖爷爷和母亲把一切都托付给我们了。”
常小鱼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祖魂骨戒,戒指冰冷的触感仿佛传递着始祖的意志与期盼,巴望村两千年的起源,始祖的奋战与牺牲,对异域故乡的渴望,以及三大禁地真正的隐秘,这些信息流如同血液般在他意识里奔涌。
“我直到现在才明白,三大禁地是我们必须共同面对的最终考验,也是唯一通往新生与希望的道路,混沌仙胎是唯一的生机,也是真正的开始。”常小鱼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他回忆着阿肯祖爷爷最后的话语——所有人顺序都错了,唯有在混沌仙胎中重新孕育出无骨无血的肉身,才能开启神骨祭坛与心渊迷宫的力量,最终三者合一。
这颠覆常理的路径,正是前人无法通过的根源。
露比擦去眼泪,殉道灵戒的光芒似乎因她的坚决而明亮了几分,“无论多凶险,我们都要坚定的走下去。”
“小鱼哥,我们去禁地!”
她是巴望族派出去历练的女孩子中最优秀的,不出意外的话也会被选为最后的圣女,也就是成为尼拉母亲,她血脉深处对三大禁地的感应此刻在戒指的共鸣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拉起常小鱼的手,两人的戒指在接触的刹那,竟产生了一丝奇异的共鸣,仿佛两把钥匙终于找到了彼此,一道更清晰更强烈的能量脉络从戒指延伸向祖灵殿的某个阴影出口。
他们不再犹豫,在戒指微光的引导下,迈出了祖灵殿,朝着那片被视为巴望村永恒核心同时也是终极死地的区域——三大禁地汇合之处进发。
沿途的村落在寂静中显得格外荒凉,无果日之后的族人们似乎也感应到了巨大变故的发生,无人惊扰这两位肩负着全族未来的年轻人。
巴望村最深处的景象仿佛不似人间,原本笼罩着迷雾的古林在此处被一种更深沉的力量撕裂、扭曲。
三股截然不同却又紧密纠缠的力量场域如同三头凶兽的领域,狂暴地碰撞挤压着空间中央的一片奇异真空地带,那便是三大禁地入口的交汇点。
左侧,神骨祭坛若隐若现,巨大的白骨阶梯盘旋向上,直插云雾弥漫的峰顶。
右侧,心渊迷宫则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暗裂口,它的边缘弥漫着血色的蒸汽,翻滚不息,仿佛无数生灵悲泣凝结的精华,进入之后便是如同心脏血管一样的迷宫纹路。
仅仅是凝望,常小鱼都感到灵魂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无形的手要将他扯进去,抽干他血液中的一切杂质与过往污垢。
而正前方,最令人心悸的,便是那传说中的混沌仙胎。
它并非一个有形的洞口,更像是一片不断塌缩和膨胀的漩涡状纯粹黑暗,没有声音,没有光芒,只有永恒的吞噬与寂灭感。
这片纯粹的虚无不断侵蚀着周围的空气,将神骨祭坛的白骨光影和心渊迷宫的血色蒸汽一丝丝吸纳磨灭。
这里就是“十死无生”的代名词,肉身与灵魂踏入其中,意味着瞬间被剥离、分解,化为虚无之海中的一滴浊水。
“原来这就是混沌仙胎……”露比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战栗,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常小鱼的手,殉道灵戒的光芒剧烈闪烁着,似乎在与混沌散发出的吸力对抗。
常小鱼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那是生命本能对彻底消亡的极致抗拒,但掌心的祖魂骨戒也传来一股浑厚温暖的力量,如同始祖的大手按在他的肩头,同时,脑海深处,关于巴望始祖如何开辟这禁地,如何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化作守护的古老记忆片段再度涌现。
牺牲,是为了守护与希望!
“混沌仙胎是我们必须首先踏入的深渊。”常小鱼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祖爷爷说,唯有在绝对的虚无中,剥离骨骼与血液的旧壳,才能在无中生有,孕育出接纳后续熬炼与洗炼的全新混沌之躯!”
理论清晰,但实践需要超越想象的勇气。
露比看着那漩涡状的黑暗,巨大的绝望感似乎要将她再次压垮,就在这时,她指间的殉道灵戒突然光芒大涨,尼拉母亲温柔而决绝的形象仿佛投射出来,“露比,我的孩子,不要害怕,殉道是向死而行的勇气,我最后的生命之火,会为你照亮这无明之暗。”
尼拉母亲的声音带着最后的祝福与力量,如同清泉注入露比干涸恐惧的心田,她猛地抬头,目光中的脆弱被一种超越死亡的坚毅取代,“小鱼哥,我们一起!”
千年以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进入混沌仙胎,因为常小鱼感觉到,这根本就不是地球上的产物,这东西更像是一个小型的高质量黑洞,里边的力量浓郁到他不敢想象。
但想要通关三大禁地,就得先过混沌仙胎,没有任何人走过的情况下,在感应到进入就必定被毁灭的情况下,自然是没人愿意前往的。
哪怕是提前知晓了只是会摧毁体内所有力量,但还会重新生长出来,恐怕也不会有人愿意,毕竟敢闯这里的人,都是当世枭雄,哪个不是一身胆色,哪个不是一身能耐,谁愿意自己辛苦一生修炼出来的本事,被这个大熔炉所化掉呢?
所以,巴望始祖留下这三大禁地,就是掌握了人性中的弱点,贪婪,恐惧,欲望,如同心渊迷宫里必须直面的自身镜像。
本来常小鱼是打算自己前往的,但在回想所有巴望历史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
常小鱼手中的祖魂骨戒炽热起来,一道凝实如实质的金色能量流缠绕住他的手臂,对抗着来自混沌仙胎的巨大吸力。
“记住,进去后一切都不存在,守住意识的核心,戒指会牵引最后的生机,露比,集中精神,感应你的戒指,它就是我们在虚无中的锚点!”
两人深深地,最后一次望向彼此,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与毫无保留的信任。
然后,他们同时迈开脚步,如同扑火的飞蛾,没有一丝迟疑,毅然决然地冲向那片吞噬一切的混沌漩涡中心。
踏入混沌仙胎的瞬间,时间、空间、甚至身体的概念彻底崩解。
没有声音,没有景象,没有触觉,只有永恒的、沉重的、无法抗拒的“无”。
常小鱼感觉自己就像一滴水落入了无垠的宇宙黑洞,巨大的引力瞬间要将他的意识撕扯成比基本粒子更微小的存在。
绝对的黑暗与寂灭!
比祖灵殿的永夜恐怖万倍!
这里不是死亡,是万物的终末,是不曾有生机的起点。
“啊——!”
无声的嘶吼在常小鱼灵魂中炸开,他的思想仿佛在分解,柳安然的身形、陶林月的叮嘱、赵灵儿在橡树古城的背影、青鸢复杂的眼神,船山美子临死前的笑容,甚至连露比就在咫尺的面容,都在飞速淡去、消散、遗忘……
这就是死亡的恐惧吗?原来人在死的时候,迅速的回溯自己一生的画面,就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