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面色一僵,倒也听得明白,林思衡面上说的谦虚,然一句“俱为臣工”,却也已说明了他不愿自居后辈的意图,朝廷勋贵,军功立爵,更轮不到朱氏一个妇人在他跟前充大,评头论足。
史鼐面上又是一沉,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方才掀出一抹难看的笑:
“衡哥儿固然有功,虽是因你才华横溢,也不免因如海教养得当,昔年如海与西府里表妹结亲,我等虽分文武,也素来是平辈论交。
可叹多年不见,只怕是生疏了些,原指望着如海回京,今后正好砥砺同心,相互扶持,不想听闻如海身体不适,归家修养,因而未便打搅。
听闻衡哥儿原是一介孤儿,正得如海和表妹收养在膝下,后又结下姻缘,似此,则与亲子何异?
如海膝下只有一女,而今他抱恙,鲜少露面,似我们这些老亲,衡哥儿也该替如海交结起来,正该多多来往,不好冷落了人情才是。”
林思衡面色疏离的勾了勾嘴角,拱手道:
“师父师娘教养之恩,向无一日或忘,师父时常叮嘱,因他已体弱年迈,恐诸事不能周全,专叫我常来老太太跟前问安,替他稍尽孝心。
在下并无才能,便唯老太太一人,尚忧不能替师父善养,至于别家,更难周详,或有失礼之处,只得请保龄侯多多包涵。”
贾母闻言,不免唏嘘两声,叹起林如海的孝心。史鼐拧了拧扶手,心头大怒,因贾母在座,故不能发作,只将面上笑意收敛了去,史鼐之妻金氏见状,哼道:
“衡哥儿既这般说,也算有些道理,来日若得空,我等自去见一见如海,或许另有说道,只是今日倒不必再论,只当认一认脸面就是。
今日前来,一则是给姑母请安,二则,如今衡哥儿在朝中得势,简在帝心,正有些事情,想要请托一二,只盼衡哥儿念在两家渊源深厚,稍记故旧之情,勿要推辞才是。”
林思衡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语气平和的说道:
“若已私交故旧之谊,许是在下年轻,又进京的晚,倒未见有林史两家礼尚往来之事,然即便如此,些许小事,便看着老太太面上,若只举手之劳,在下自不做推辞。
只是若涉及朝廷大事,则恐在下唯有已公理法度为先,若敢稍徇私意,则有负恩师教导,也盼夫人体谅一二。”
史鼐夫妻暗暗咬牙切齿,深恨林思衡言语间竟滴水不漏,若真计较起来,自林如海回京养病,他俩还真就未曾前往问候,两座侯府连份家礼也没送去,倒被林思衡给拿住了话头。
史鼎也暗皱眉头,本自颓唐,不欲开口说话的,然若史鼐得职,对两府皆有好处,终究一笔写不出两个史字来,也忍不住道:
“衡哥儿深得圣心,朝野悉知,何必这般见外,以往各自忙碌,或许走动的少了些,既知如此,日后自然多多来往,相互扶持,方才亲旧故交相互扶持之理
眼下兵部大半出缺,我兄弟二人欲报国恩,正思在兵部效力,衡哥儿若愿搭把手,何不在陛下跟前美言一二,以衡哥儿的圣眷,想来不过是惠而不费之事,还望衡哥儿成全,倘若事成,定有报答。”
史鼎不愿再拐弯抹角的试探,径直道明来意,话说出口,不单史家众人面色期盼,贾政抚须沉吟,缓缓点头,贾赦神色稍动,眼睛半眯,贾琏低头饮茶,表情寡淡,连贾母也探了探身子,姿态有些惊奇。
林思衡心底嗤笑不已,面色疑惑道:
“以二位侯爷的能耐地位,若欲向兵部问职,只管上书直言便是,陛下自有圣裁,想来各司郎中主事,料也不难,何必问我?”
史鼐抢话道:
“衡哥儿这说得什么话,我史家祖上也是开国肱骨,我兄弟也俱有侯爵在身,何等尊贵?若为一郎中,岂不遭人耻笑?
既兵部尚书侍郎一并出缺,我等所求,尚书便罢,最少也得有个侍郎的身份,任一部之佐官,才算匹配。只要衡哥儿愿意成全,自有厚礼相赠,金珠美人,绝不会少了。”
贾母听得脸一黑,狠狠盯了史鼐一眼,林思衡也笑道:
“保龄侯所求太大,在下功薄德浅,实非我所能及,此等要职,或许也只有内阁诸位大人才能谏言一二,若叫我说,二位侯爷还是径直上书,恭请圣意就是了。”
史鼐怒道:
“不过只要你说上几句话,小事一桩罢了,何故推三阻四?莫非真不念两家世交之谊?”
林思衡面上笑意也寡淡了些,扬眉道:
“倘若真是小事,在下自不敢推拒,然一部之佐官,何等贵重?在下岂敢胡乱置言?至于说什么圣眷在身,更不过是无事之辈虚言编造。
前日顺天府通判傅试获罪,在下不过稍为其辩解一二,已引来陛下降责训斥,又罚没了三个月的俸禄,世伯也是知道的。
一介六品通判尚且如此,在下又岂敢对一侍郎之任说三道四?侯爷寻求于我,实是缘木求鱼。
二位侯爷既有真才实学,正该堂堂正正去求圣恩,也可堵住天下文臣悠悠之口,岂不两全其美?”
贾政见史鼐发怒,也忙回寰道:
“正有此事!正有此事!傅试前番已落罪流放,可见其未能脱罪,衡哥儿所忧,也是实情,不可强求。”
贾赦“诶~”了一声,捻着胡须,语气懒散的笑道:
“二弟这话不妥,衡哥儿在咱们面前,一向甚有锐气,怎的会因傅试这一桩小事,竟丧了胆气不成?
再者衡哥儿虽有圣眷,也要懂些人情世故才是,这才能走的长远,天天这个不服,那个不认的,倒最后落的个寡家孤人,怕也站不稳。
你史家这两位世叔俱是显贵勋戚,不过是请你说两句话,何必这般固执呢?”
林思衡目光微转,斥道:
“神威将军此言大谬,正因两位侯爷俱为勋亲,饱受国恩,更该谨守本分,倘若人人皆妄求非分,则朝廷法度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