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衡叹了口气,伸手将秋芳搀起,引她入座:
“先饮杯温酒,去去寒,有话慢慢说就是了,凭你我的交情,凡我能办到的,自然应你。”
秋芳略微一顿,又垂下脸来,没去反驳那“交情”二字,随着林思衡的意,略饮了一杯温酒,腹中有了暖意,面上也泛起一丝酡红。
一杯饮罢,秋芳又将杯子放下,求恳道:
“求伯爷恕罪,我哥哥眼下生死难料,秋芳心急如焚,纵是万金珍馐,也味同嚼蜡,尝听哥哥说起,伯爷乃重情重义之人,若肯救我哥哥,今后伯爷但有什么吩咐,我哥哥绝不敢推辞。”
林思衡帮秋芳夹了些肉菜,便也放下筷子,略笑一笑:
“傅大人的事,今日一早,我也知道了,我虽往城外去做事,先前也已吩咐人打探着...”
秋芳闻言一喜,赶紧问道:
“那可知我哥哥现在如何了?”
“傅大人...许是遭了刑,对其收受贿赂,捏造冤案一事,已然供认了,只是眼下还尚未具结,但回头吏部写了承结文书,交到御前去...
以傅大人如今定下的罪责,即便不落得个西市处斩,最低也是流放塞北为奴的下场了。”
秋芳闻言,神色大恐,当即又落下泪来,喃喃念道:
“我只当...我只当他不过贪财了些,怎会如此...”
林思衡又叹了一口气,神色间有些怜悯,对红玉吩咐两声,不多时便取来几张写了字的纸,递给秋芳道:
“这是我在吏部的朋友,方才抄录了送来的,上头俱陈的你哥哥的罪状,你瞧瞧。”
秋芳一把接过来,两手颤抖着翻阅起来,只看了一半,面上便已是一片苍白,失了血色,手指在抄纸上攥出印子,抖得“哗哗”直响:
“怎么会...怎么会...他怎么敢...这些事...这些事...他从来也不对我说的....”
林思衡面色也沉下来:
“贪污钱粮,收受贿赂,终日宴饮,玩忽职守,捏造冤案,刑责不公,文书舞弊,甚至还敢挪用清理护城河的公款!连我都小瞧了他!”
秋芳无力的颓坐在椅子上,手中那几张纸散落在膝前,无声低泣,红玉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她有些可怜了,林思衡见她如此,略微一叹:
“你也不必忧思太甚,眼下尚未了结,或许还有变数。”
秋芳哭了半晌,抬起眼来,神色间满是凄苦哀愁,自椅子上滑跪下来,叩首哀求道:
“我哥哥糊涂至此,便受大刑,也是咎由自取,秋芳本已无颜面再来求情,无奈...无奈,长兄如父,他虽有过,也是我嫡亲兄长,秋芳虽...虽知不该,然实不能...不能见哥哥就此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既有罪,自该受罚,秋芳不敢奢望,愿散尽家财,只求能保他一条性命足矣!
求伯爷,求伯爷帮我!倘我哥哥能活,秋芳粉身碎骨,也当报此大恩!愿从此为奴为婢,给您当牛做马!”
林思衡赶紧避席相让,一把将她拉起,只这几下功夫,秋芳已将额头磕出血印来。
林思衡细细瞧着,也不免想起昔日在傅家与秋芳相见之时的场面,彼时虽这女子眼底略有些愁绪,然也常见开怀。
两人对坐树下之时,心意朦胧,眼底更有羞喜难言之态,仕女衣袖飘摇,令人心折。
而今凄楚至斯,两相比较,叫人也平添几分不忍之情了,秋芳见他默然不应,更觉惶恐,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紧紧攥着林思衡的袖子,已哭肿了眼睛:
“秋芳走投无路,别无他法,只认得伯爷一人,能救一救我哥哥,厚颜来求,自惭无地,求你...求你....”
林思衡微微动容:
“你且回家去,我叫人再做打探,你我相识已久,自有情谊,你今日既来见我,衡也非翻脸无情之人,但有能容援手之处,我定当竭力为之。”
秋芳得了他的话,心下一松,面上终于显出一丝释然,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潸潸而下,半晌方道:
“有伯爷此话,秋芳已知足了,不论我哥哥究竟...究竟下场如何,秋芳都多谢伯爷厚恩,来日定当相报...天色不早,嫂嫂还在家中等我消息,秋芳不多留了,这便回去,伯爷不必相送。
林思衡知她这会儿满腹心事,也不留她,只仍旧亲自送出门去,安排自己的马车送秋芳回去。
待马车走远,林思衡负着双手,立在门口远远望着,详子凑过来,也跟前瞧了一眼,继而小心翼翼的问道:
“伯爷,这位傅姑娘是...?”
林思衡斜他一眼,祥子倒也算是跟着他的老人了,锻炼这么多年,虽不好叫他办什么大事,一些个迎来送往的活计倒还算妥帖,便吩咐道:
“别瞎琢磨,去往吏科杜给事中府上递个帖子去,就说我有事,请他务必拨冗一见。”
祥子赶忙收回八卦的嘴脸,顾不得外头大雨,叫来车马,应声往杜仪所居宅邸去了。
林思衡转身回府,以眼下傅试那些罪责,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在经济上叫人拿了错处,虽说如今已没了“刑不上大夫”的说法,但若换作一个有后台的,多半也不过是贬官也就罢了,万万到不了要命的地步。
傅试自然也是有后台的,但若林思衡所料不差,傅试这个靠山,能不起个反作用就不错了,又岂能救得了他。。。
秋芳回了自家,一下马车,身子便晃了一晃,只觉心力交瘁,待管家迎上来,随口问了一句:
“嫂子呢?怎么不见?”
管家便道:
“姑娘出门不久,太太也收拾了几样东西,说是回娘家去,也想想办法,这会儿还没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