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常一案,如林思衡先前所料,毫不意外的被申党的人引着,往杨松身上攀咬过去。
杨申之争,杨党一时间竟似节节败退,许多先前并不敢参与其中的旁观之人,这会儿也似瞧见了攀附之机,跟着“大势”弹劾起杨松来。
一时间倒杨之声喧嚣尘上,攻击杨党的的奏折简直如同雪花一般往养心殿里飞,便是杨党中人,见得如此声势,也有不少人唯恐遭到牵连,以致于人心浮动。
“呵呵,戴权,你看看,这些官僚臣属,多了那么多圣贤书,见着名利二字,也不免要被迷了眼睛,什么恩师,什么靠山,什么同党,就全都顾不得了。”
崇宁帝倚靠在龙椅上,一只手轻叩案几,一只手捏着一封弹章,看着署名,分明先前就是杨党中人,轻轻勾了勾嘴角。
戴权躬身侍立在一旁,闻言轻轻揭开一碗参茶,陪笑道:
“陛下英明,申大人雷厉风行,只是杨阁老,只怕要坐不住了,这参汤是御膳房里刚热好的,陛下这些日子多费了心思,也得补一补才好。”
崇宁帝端起参汤饮了一口,旋即又放下,嗤笑道:
“申行远?哼,他可比杨松差远了,为了国事,朕为天子,如何能不费心?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说来说去,朕也不过是叫他们各守本分,各自尽忠罢了,倘若他们自己便能如此,朕又何须这般劳神?
先前杨党一家独大,天下州府,各地郡县,府库器藏,一半都捏在杨党手里,朕这个皇帝若要办什么事,还得先要他杨松点头!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朝堂上若是一潭死水,朕这个皇帝也就成了摆设,如今这般才好,黑白交错,进退有度,朕才好从中行事。”
戴权笑着恭维道:
“陛下深谋远虑,二位阁老虽精明,也不过是陛下手中棋子罢了。他们再如何,又怎能比得过陛下棋高一着呢。”
崇宁帝哈哈大笑,又翻出几张弹劾杨松的帖子看了看,不时点点头,又或者与戴权言语两句,又见有一小黄门,捧着一道折子进来。
戴权走下去,随手接过来问道:
“这又是谁的折子,怎么这时候才送来?”
那小黄门跪在地上答道:
“是杨阁老自己上的请罪折子,方才写过,就叫奴才送来。”
戴权闻言,也不敢怠慢,忙将杨松的折子递给皇帝,崇宁帝眯起眼睛看看,倒的确是杨松待参请罪的折子,然说是请罪,文字间却依旧是滴水不漏。
崇宁帝微有不满,冷哼了一声,看向那黄门问道:
“他既上了这折子,人呢?出宫去了?”
那黄门叩了个头,犹豫了一下,方才答道:
“不曾见杨阁老出宫,只瞧着是往西苑那边去了。”
崇宁帝手上微微一紧,在那折子上捏出两道指印,眼神陡然一冷,他方才言语之中,虽时时只言及杨党一家独大,然而这杨党手里的东西,到底是谁说了算,崇宁帝自然也是清楚的...
“杨松与太上皇他老人家相交多年,得空前去拜访自是应该,如今既然杨松自己也上折请罪,戴权,这就拟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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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松写完了陈罪奏疏,也不要人跟着,更不必与人交代,自己拄着拐杖,离了文渊阁,便往西苑里去,也并不顾忌又招来多少人的眼光。
待内侍通禀过,杨松随其入内,方一进了长寿宫,便觉温暖和煦,四角燃着几个大大的炭盆,里头俱是最上等的银霜炭,绝无一丝烟气。
曾经是顺德帝,如今的太上皇,虽是早春时节,却只穿着一袭薄绸长袍,身材依旧高大挺拔,气势雄浑,虽已头发花白,仍难掩天子的贵重潇洒。
殿中正有两个着红裙的舞女,梳着高髻,裸着赤足,在殿中的波斯地毯上翩翩起舞,顺德帝看见杨松,哈哈笑道:
“你个老东西,你可有段日子没往朕这里来了,怎么?是准备等朕死了的时候你再来哭?”
杨松苦笑着摇头道:
“陛下说笑了,陛下春秋鼎盛,臣才是垂垂老朽,这些日子,拄着拐杖都觉得走不动路了,待陛下万寿之日,臣只怕骨头都化了。”
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拐杖,颤巍巍的要跪下行礼,顺德帝颇为不耐的摆摆手,叫殿中内侍赶紧扶住:
“你都说站不稳了,还费这事做什么?朕缺你这么个礼?赶紧坐吧,教坊司新编了舞,朕闲得无聊,叫她们跳来看,你来的倒巧,正好一块看看,要是觉得喜欢,朕就赏你了。”
杨松坐在一旁的小几上,果真也伸长了脖子往场中那两个舞女身上瞧,不时赞叹有声,末了再一脸可惜的咂咂嘴,对顺德帝抱怨道:
“陛下虽是好意,臣如今都已经老成这样了,连手上都没了力气,再好的绸缎摸在手里也跟个破布似的,还要这美人有什么用?陛下这不是故意讥讽老臣?”
顺德帝闻言,又哈哈大笑起来,端起一旁的美酒饮了一口,上上下下打量杨松一眼,带着几分得意道:
“朕记得你也不比朕大多少岁数,那看来还是朕厉害些,上个月梅姬还给朕添了个公主,你是没有这个能耐了吧?”
杨松便苦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极为通透的青玉来,嘴里故意道:
”老臣算是听出陛下说这话的意思了,幸好臣早有准备,这玉是前些日子臣老家那边专程送来的,为公主贺。”
顺德帝也并不跟他客气,叫内侍随手接过,放在一边,又看了杨松一眼,摆摆手屏退了歌舞,叹气道:
“行了,你这老官儿,自打朕搬来这长寿宫,你怕李复多想,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既然来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杨松默然片刻,起身又走到大殿中央,缓缓拜倒道:
“臣今日,特来请罪。”
顺德帝眼睛微微眯了眯:
“哦?你有何罪?”
“兵部侍郎赵常,勾连边将,私吞九边军饷,此人乃老臣门生,臣虽不知其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然终究失于管教,叫他闯下这等弥天大祸,实有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