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林思衡发话,富恩便已领着几个巡捕营的差役过去,准备先将闹事的人拿下。
这些被林思衡从赌档娼馆里强拉来干活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偷奸耍滑一事自然难免,看管的差兵态度也并不和善,,自然时不时闹出些小动静来。
林思衡本也懒得问,只要事情不闹大,底下人自然处置妥帖,他也没有要事必躬亲的心思,不料富恩去了一阵,事情不但没压下来,反倒有要渐渐闹大的趋势,连同周遭看热闹的青皮们也多喧嚷起来。
林思衡见此,皱起眉头,叫身旁簇拥着的一众小官儿们都直为富恩捏了把冷汗。
待护卫们挤开人群,林思衡也近前一瞧,就在富恩正领着几个差兵,围着个壮汉打转,竟不敢上,瞧着还乌青了一只眼睛,估摸着已挨了一拳。
富恩见林思衡过来,也有些着急,色厉内荏的冲那壮汉喊道:
“倪二!还敢闹事!仔细叫你吃一顿好板子!”
那壮汉敞着胸怀,满脸愤怒,却并不畏惧,瞪大眼睛,跟富恩对喊道:
“爷爷们过的好好的,你非说那赌档不好,叫人拆了,拉我们来修路掏沟的,这倒罢了,冲着街坊四邻,爷爷也没说个‘不‘字。
现如今活给你干的好好的,就拿这点东西来糊弄,让人干活,连口饱饭都不让吃!”
富恩冷笑道:
“凭你怎么说,像你们这些个青皮打手,平日里不与你们计较罢了,如今叫你们干点活,也敢推三阻四?你既不愿干活,那就到牢里待几天,便知道在这儿的好处!”
说着也不敢再耽搁,又招呼人一拥而上,准备将倪二拿住,王番见林思衡正打量那壮汉,又上前卖好道:
“这倪二家就在附近,平日里也没个正经营生,只是有一把子力气,平日里去赌档给人看场子,拿抽成,再就是勒索店家,收些‘平事常例’,据说是还讲些义气,在这几条街上,倒还有几分名声。
前些日子伯爷要拆赌档,这人便叫咱们拿了,倒真是个刺头,常说些怪话,今儿必是又寻了个缘故闹起事来,伯爷息怒,待富大人将其拿下,好生教养一回,他自然便听话了。”
林思衡闻言,不置可否,见倪二这时候已经将富恩按在地上捶,也不叫人上去帮忙。
他既如此,旁人更不敢出头,只跟着他走到放饭的地方,探头瞧了瞧,除了一人一个窝窝头,就只有一碗清汤,汤里连个菜叶也无,油星更是压根也瞧不见,甚至还有一点馊味,更不用说什么咸菜一类的了。
随手打了一碗汤,作势要喝,周遭的官员们便忙都上来拦,口中劝道:
“伯爷千金之躯,此等贱物,怎能入伯爷贵口?若伯爷得空,下官等已略备薄席,就在前头。”
林思衡便果真停下,笑问道:
“我喝不得?”
众人都答:
“喝不得!喝不得!”
林思衡也不勉强自己,将手里的碗递给劝的最殷勤的小官,笑着道:
“我既喝不得,那你们来替我喝。”
众人面面相觑,无不为难,见林思衡神色渐冷,终究不敢再推搪,一个个苦着脸喝了一碗馊汤,有几个当即便好一阵干呕。
“京师首善之地!天子脚下!这些人便再是青皮无赖,亦皆是陛下子民!虽一时有过,只叫其改了便可!我令此辈修路通渠,正是此意!叫人以此为食,苛虐生民,岂非坏我本意?”
他先前逼着一众官员喝那馊汤,已叫好多看热闹的青皮围拢过来,待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出口,便更引得一片叫好声。偏偏林思衡官位太高,兵马司的人哪里敢与他辩驳,也只得乖乖自承几过。
这些青皮们虽常常与官差作对,但却又个个盼着这世上真有什么青天大老爷,这会儿便觉得是来了个主持公道的,一个个高喊着指责官吏“虐民”,甚至还有几个哭出来的,估摸是这几天挨了责打。
林思衡熟练的挂上亲切的笑意,不时的点点头,似乎真的再听青皮们诉苦,勒令必要换了个饮食,便又引来一片欢呼声,青皮们得意洋洋,似乎因此便已胜了一遭,连肢体上的劳累都消减了。
直到这时候,林思衡方才叫人去将倪二拉开,沉着脸冷喝道:
“虽是富恩有过在先,然你既有不满,也该先辨明道理,却怎敢胡乱动手,殴伤官吏?我今拿你,你可服气?”
这话自然是屁话,倪二能服那就怪了,大吼一声,竟真就挣脱了差役的约束,还要来打富恩,边城冷着脸上前一步,待倪二逼近过来,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将倪二又踹回去,口中冷笑道:
“不过有一把子蛮力,也敢逞凶?”
倪二犹待耍狠,争扎着爬起来,边城见此,眯了眯眼睛,还待上前,就见有一人忽然拦着倪二跟前,又听人道:
“这位壮士不过是据实而言,难道靖远伯是要以权势逞凶压人不成?”
林思衡扭头望去,就见一青年人,骑着高头大马,着一身朱红锦袍,华贵精细,与南城格格不入,周遭更是明里暗里跟着不少护卫。
眉目倒也英俊,只是眉宇间略带着些郁气,看向自己的目光更是带着十分明显的敌意。
林思衡皱眉问道:
“不知阁下何人,如何竟干预我南城差事?”
那青年人闻言,却并不回话,他今儿来此,也是听护卫提起最近南城之事,方才起意过来瞧瞧,这会儿鱼龙混杂的,暴露身份多有不便,只是嘲笑道:
“久闻靖远伯大名了,不想原来是一沽名钓誉之徒,这位壮士我要带走,靖远伯意下如何?”
林思衡一脸严肃,作出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
“此人明犯我大乾律令,宜押至有司受审,怎可叫阁下带走,还不拿下!”
边城闻言,抬手便朝倪二拿去,却被倪二身前那人所阻,竟不能得手,不单如此,几招之后,更是挨了一脚,被踢回来,瞧着倒像是那人有意,将边城原先踢的倪二那一脚给还过去了似的。
倪二见着这一幕,果然神色一动,再看挡在身前这人,目光中便流露出十分的钦佩推崇之色。
那青年人见林思衡吃瘪,抚掌大笑,大摇大摆径自在林思衡跟前骑马而过,将林思衡挤至道旁,又叫护卫将倪二带走。
而林思衡见边城不能得手,似乎也放弃了锁拿倪二的念头,只在道旁冷眼相看,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