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时六姑攥着一个传呼机包装盒一路沉默到家。谢益清帮忙卸货的时候,贺兰在后厨里找到弥勒佛,简单将事情跟他做了一下交代。
秋老虎余威尚在,弥勒佛的脸上汗出如雨。他揪着搭在肩头的白毛巾愣怔了好一会儿,喉头微动,说道:“前些天好不容易才说动她答应相亲……唉,都是命啊。”
贺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告辞后默默回了四合院。
院里一只三花刚刚生了一窝猫崽,谢益清做了月子餐放在冰箱里,贺兰拿出来用微波炉热了热拿给母猫吃。孩子爸是一只强壮的黑狸花,兼三花的一品带爪侍卫。三花吃饭时它惯常守在一旁虎视眈眈看着四周所有的猫,不论公母,凡是敢靠近三花一尺距离以内一律杀无赦。
三花在黑狸花的保护下自在地吃完一盆月子餐,剩下碗底那么多的猫饭被黑狸花津津有味地吃完,然后它舔舔爪子洗洗脸,回月子单间去给三花舔毛梳洗。
一家六口窝在一个大洗衣盆里,娇妻幼子在怀,黑狸花幸福得打起了小呼噜。
贺兰不知不觉看出了神,连谢益清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下午还去上班吗?”谢益清问。
“不想去,累了,想睡觉。”
“好,我陪你一起。”
天再热谢益清也不让贺兰开空调,他把藏宝洞打开,收拾出来一张罗汉床,铺上竹丝席,贺兰躺在上面无风自凉,很快便沉入梦乡。
梦乡有点远,远到了上辈子。
四岁的王小满大半张脸被一条厚围巾牢牢锁住,上身的毛衣脱了线,下身的灯芯绒裤子短得露出一截赤裸又满是皴裂的脚脖。
房间里人很多,人们以她为中线,楚河汉界一样自然而然分成两派互相指责。
“要不是你们家祖上缺大德,能生出这种三瓣嘴的东西?别人家怎么生不出来就你家能生出来?我告诉你,就是你们老*家缺德!”
“这东西从哪个养汉老婆肚子里爬出来的哪个知道,指不定是谁的种呐!少他妈冤枉我们家!”
“你说这话亏不亏心?!我为了你连爹妈都不要了,你就这么对我?!”
“你活该!谁让你自己愿意,我求你嫁给我了?!”
唾沫星子被冰冷的北风冻成冰针,一下下戳在王小满的额头和眼皮上,她低下头,趁两方人马混战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溜出门。
太阳半死不活地挂在空中,没有一丝温度。路上结了厚厚一层冰,王小满在墙根处捡起一块烂木板坐在屁股底下,顺着路面漫无目的地向前滑行。
后来大人们应该是吵出了结果,一群人分头出来找她,找到后对她又打又骂,然后给她糖吃。
吃完糖王小满就被人抱上了驴车,接着转汽车走了很久,天擦黑才来到福利院大门前。将她送到福利院门口的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放下她后转身就走。
王小满站在福利院铁灰色的大门前,望着他们逃之夭夭的背影一声都没有吭,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为止。
画面跳跃,王小满穿上了福利院那略显宽大但保暖又蔽体的衣裳,还遇到了几个与她同龄的孩子。
有一个跟她一样也是三瓣嘴的男孩,从见到她起就很照顾她。教他认人,教她遵守福利院的纪律,还教她怎样抢饭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吃饱。
后来也是这个男孩,在老师宣布只有一个手术名额的时候,偷偷将王小满关在地下室,让她足足饿了三天。
三天后王小满被放出来时,男孩早已走出了手术室。不久后男孩跟随养父母回福利院办理领养手续,王小满默默站在树荫下看着他,直到载着他的汽车再也看不见,那个男孩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后来过了很久,有一天开始下大雨,雨水一点点从地面涨起来,没过门槛,淹到窗台,老师不得不带领孩子们进行转移。
负责转移孩子的是两辆面包车,老师当时决定:“苗苗班的先走,树枝班第二批,小草班最后。”
王小满是小草班的,面包车载着她开出福利院的时候,马路上的水已经没过车轮了。走到半路时面包车抛锚,老师们不情不愿地将小草班的孩子一个个叫下车,让他们在公交车站台上避雨,等待其他车来接。
车还没有来,公交车先进站了。一个黑衣黑帽的男人从公交车上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糖分给小草班的每一个孩子。
老师们看见了,没有管,只顾聊天。
给王小满拿糖的时候,那个男人笑着夸奖她:“哟,这孩子眼睛真大真好看,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女。”
王小满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夸,笑得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于是后来当那个男人偷偷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的时候,王小满一点都没有犹豫,抓着他的手就上了等待在一旁的汽车。
男人说会把她当成自己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给她买漂亮的小裙子,住宽敞的大房子,顿顿吃肉,天天给她买糖。
只可惜这样美好的承诺只持续到下一个路口、男人扯下王小满口罩的那一刻为止,再下一个路口王小满便被放下了。
后来她就遇到了捡破烂的老王头。对了,在遇到老王头之前她不叫王小满,叫什么来着?忘了。好像送她去福利院的人给她取过一个名字,福利院又给她取了一个,可她通通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老王头叫她王小满。
跟老王头在一起的日子贫穷却快乐,那是她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段时光,否则她不会在亲眼目睹老王头身死时因悲伤过度而失忆。
后来的日子一片模糊,忽然之间她就住进了医院,然后又进了手术室,出院后病房房顶飘着一只很大很大的米老鼠气球,一个男人坐在她旁边舀起一勺黄桃罐头,对她说:“多吃点儿,黄桃罐头治百病。”
她以前曾经梦到过很多次这一幕,但每一次她都无一例外看不清那个男人的真实面目。
除了这一次,她含住罐头时抬眸看过去,发现坐在病床旁边对她微笑的竟然是谢益清。
是谢益清啊,贺兰缓缓睁开湿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