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王建军回厂上班前,又叮嘱孩子们:
“通知书收好,这是你们自己努力得来的。
过两天,妈妈和小姑会带你们去买上学用的东西。
到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和同学好好相处。”
“知道啦爸爸(二伯(叔))!”
三个小姑娘齐声回答,小心地把通知书折好,装回信封,像捧着宝贝。
通知书带来的兴奋持续了几天,但日子很快回归日常的轨道。
这其中也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离别愁绪——
大哥王援朝的探亲假,转眼就只剩最后一天了。
他这次回来拢共只有四天假。
头一天(周日)是三个妹妹的生日,全家人大团聚,热闹非常。
第二天他陪菲菲去了供销社,兑现承诺,也见证了妹妹们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狂喜时刻。
第三天,他哪儿也没去,就待在家里。
他陪着王爷爷和王奶奶说了许久的话,听二老讲他小时候的糗事,也讲他参军后家里的变化。
他又帮王母劈了整整一上午的柴,码得整整齐齐。
下午,他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
看三个妹妹玩耍、识字、数数,耐心地回答她们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
“大哥,你们部队在山里吗?山里有没有大老虎?”
“大哥,你打枪厉害吗?”
“大哥,等你下次回来,我们是不是都戴上红领巾了?”
王援朝被问得哭笑不得,又心里发软,一一认真回答:
“部队在的地方,有山也有平原。
老虎很少见,但野兔、山鸡挺多。”
“刚开始训练打枪有点紧张,练多了就习惯了,心里想的是如何打得准。”
“肯定能戴上!我妹妹们这么优秀,一定是第一批!”
他还特意检查了王胜利和王皓东的功课和拳脚。
以兄长的身份叮嘱他们要照顾好家里,好好学习,勤练身体。
晚上,他陪着父亲王建国喝了两盅。
听父亲讲厂里的事,讲对未来的打算,父子间的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第四天一早,天还没大亮,王援朝就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
他拒绝了家人送他去车站的提议,说部队有纪律,不喜欢兴师动众。
他在堂屋里,郑重地向爷爷奶奶、父母、二叔二婶、三叔三婶鞠躬告别。
把三个妹妹挨个抱起来掂了掂,拍拍弟弟们的肩膀。
“援朝,在部队好好干,注意安全,常写信回来。”
王建国用力握着儿子的手,千言万语只化作几句朴素的叮嘱。
“爹娘,你们保重身体。二叔三叔,家里辛苦你们多照应。”
王援朝眼圈有点红,但军人坚毅的本色让他把情绪压了下去。
最后,他蹲下身,看着三个眼睛已经包着泪花的妹妹:
“雯雯,菲菲,瑶瑶,大哥要回部队了。
你们在家要听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话,上了学要听老师的话。
好好学习,等你们戴上红领巾、当了‘三好学生’。
大哥争取再回来看你们!
好不好?”
“好……”
三个小姑娘声音哽咽,却用力点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王援朝站起身,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温暖拥挤的家。
随后拎起行李,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院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清晨薄雾笼罩的胡同尽头。
他没有回头,怕一回头,就舍不得走了。
送走大哥,院里的气氛沉默了好一会儿。
菲菲第一个忍不住,把脸埋进妈妈秦玉莲怀里,小声抽泣起来。
小靖雯和瑶瑶也红着眼眶,默默拉着彼此的手。
王母叹口气,开始张罗早饭:
“都别愣着了,援朝是回部队建功立业,是光荣的事。
咱们在家把日子过好,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来,吃饭,吃了饭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日子终究要继续。
妹妹们对大哥哥的思念,被对新学校的憧憬和对日常生活的投入慢慢冲淡,但那份温暖的牵挂,始终埋在心底。
大人们照常上班,孩子们则在期待中开始为成为小学生做具体准备。
后面一个周末,聂文君和王爱佳(她特意调了班)带着三个小姑娘去了王府井百货大楼。
踏入那栋高大的苏式建筑,琳琅满目的商品让小姑娘们心情大好。
她们先去了文具柜台。
“雯雯,菲菲,瑶瑶,看看喜欢什么样的书包?”
聂文君指着挂成一排的各种书包。
最终,小靖雯选了一个深蓝色的、带简单扣袢的帆布书包,她觉得蓝色像天空,沉静。
菲菲一眼相中了一个军绿色的挎包式书包,她觉得背着神气,像大哥的军挎包。
瑶瑶则挑了一个砖红色、侧面有个小口袋的书包,温暖又别致。
买完书包,又挑文具。
有了以前给她们买的,再加上大人们送的礼物、大哥王援朝买的,她们只补充了些作业本、田字格和算术本。
在布匹柜台,聂文君和王爱佳仔细挑选着布料。
王母早就嘱咐了,开学第一天要穿得精神、体面,新衣服得做。
“雯雯白白嫩嫩的,做件红格子外套肯定好看,配深蓝裤子。”
王爱佳比划着。
“菲菲好动,蓝裤子耐脏,上衣做件鹅黄的罩衫,鲜亮。”
聂文君琢磨着。
“瑶瑶文静,做条带小碎花的裙子怎么样?天冷了可以在里面穿绒裤。”
王爱佳拿起一块浅底小红花的布料。
三个小姑娘听着大人们的讨论,心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憧憬。
几天后的一个休息日,何斌和何芮的周岁宴就在猫儿胡同的院子里简单而热闹地办了。
何武的父母很明事理,早就捎信来说天寒地冻。
千万别折腾孩子,就在四九城请至亲吃顿饭,等开春暖和了再带孩子回老家看爷爷奶奶。
随信还捎来了两只肥硕的老母鸡和一大包自家晒的红枣。
王母把两只鸡炖了,汤色金黄,香气飘满了半个胡同。
红枣一部分蒸了暄软的枣糕,一部分留着给产妇李淑兰补身体。
就在堂屋和院子里摆了两张大圆桌,请的人不多:
王建军一家,王建国一家,王爱国夫妇,何武在铁路局最要好的两个同事兼哥们儿。
没有繁文缛节,就是至亲好友聚在一起,给孩子庆生,也暖暖和和吃顿饭。
何武抱着儿子斌斌,王爱佳抱着女儿芮芮,给长辈们行礼认亲。
两个孩子穿着王母精心缝制的同款新棉袄,戴着虎头帽,粉雕玉琢,一点也不认生。
“斌斌,芮芮,这是大舅舅大舅娘,这是二舅二舅娘,这是小舅小舅娘……”
王爱佳耐心地教着。
两个小家伙也是奶声奶气地跟着妈妈一一叫人。
虽然话还说不清,但那可爱模样着实让人疼爱。
王建军、王建国、王爱国各自准备了红包,塞到孩子的小手里。
王爱国虽然自己媳妇肚子已经很大了,开销见紧,但也执意包了个小红包:
“咱当舅舅的,头一回见外甥(女)的周岁,一点心意,必须拿着!”
三个小姑娘围着小桌旁铺了红布的“抓周”席,好奇地看着。
席子上摆着钢笔、书本、算盘、玩具小汽车、印章、钱币、尺子、馒头等物件。
在大家的鼓励和笑声中,斌斌伸出小手,犹豫了一下,抓住了一支钢笔。
芮芮则盯着看了一会儿,抓起了一本彩色的《小朋友》画报。
“好!斌斌将来爱学习,能写文章!”王建国笑道。
“芮芮喜欢看书,有文艺细胞!”聂文君也笑。
大家纷纷说着吉祥话。宴席虽简单,但鸡、鱼、肉、蛋齐全。
王母还特意给两个孩子蒸了嫩滑的鸡蛋羹。
大人们喝着散装白酒或茶水,聊着家常和工作;
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笑;炉火旺旺地烧着,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何武和王爱佳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因未能回老家办酒而产生的隐约不安彻底消散了。
这样温馨实在的庆祝,比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