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度沉落,北京城的喧嚣被四合院高墙隔绝在外。
解宅西厢房内烛火未熄,暖炉余温尚存,檀香袅袅如丝,缠绕在两人之间。
张起灵坐在窗边的圈椅上,手中仍握着那枚麒麟玉坠,指腹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细密的纹路。
妤宁倚在他膝前的小杌子上,手里翻着一卷《山海经》残本,发尾垂落在他衣摆边缘,随着翻页的动作轻轻晃动。
“你今晚要去新月饭店?”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再冰冷。
“嗯。”她合上书,抬眼看他,“张日山必须处理。他一个麒麟为穷奇做事,还算计你,所以清算第一个就从他开始。
“我陪你。”他说得干脆,没有半分犹豫。
她唇角微扬,眼中却无笑意:“你刚恢复记忆,确定要去吗?”
“去。”他目光定定地锁住她,“有你在。”
他知道她说的是那二十年的事。
她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我,动手时,听我指令。”
他颔首,起身将外袍披上。
黑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挺拔,眉目间冷峻依旧,可眼底深处已有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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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饭店坐落于前门大街深处,外表古旧,内里却极尽奢华。
夜深人静,唯有三楼东侧一间房还亮着灯。
张日山正伏案书写什么,笔尖顿了顿,忽觉屋内气息骤变。
他猛地抬头,只见窗棂无声开启,两道身影踏月而入,衣袂未扬,却已立于房中。
他瞳孔骤缩,手中狼毫“啪”地折断。
来人一男一女。
男子黑衣如墨,面容冷峻,眼神却如深渊般沉静。
女子素衣简簪,气质清冽,眸光却锐利如刀。
“族……族长?”张日山喉结滚动,声音几乎发颤。
他“咚”地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沉闷声响。
“日山……叩见族长!”
张起灵未应声,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他全身。
妤宁则缓步上前,裙裾轻拂地面,停在张日山面前。
“叩见?”她轻笑一声,语调平静却带着刺骨寒意,“你配吗?”
张日山不敢抬头,脊背僵直如铁。
“你知道我是谁?”她问。
“您……是麒麟血脉,浓度极高,应是张家嫡系……”他声音颤抖,“不知是哪一辈的……”
“哪一辈?”妤宁嗤笑,“你还不配知道。”
她侧头看向张起灵,眼中柔光一闪即逝:“你来,还是我来?”
“我。”他答得干脆。
妤宁退后一步,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递给他:“按我教你的法子,废其血脉,断其根基。”
张起灵接过银针,指尖微凉,却稳如磐石。
他缓步上前,在张日山面前蹲下。后者终于抬头,眼中满是惊惧与不解:“族长……您为何……”
“你助纣为虐,算计族长。”张起灵声音平静,却字字如锤,“一个麒麟既然不喜欢这身血,那就别要了。”
“我……我有苦衷的”张日山急切辩解。
“苦衷?”妤宁冷笑打断,“用背叛换来的苦衷,不过是自掘坟墓。张启山已死,你却还活着。你对一个穷奇忠心,真是耻辱去。”
张起灵不再多言,银针落下。
第一针入天枢,张日山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第二针入气海,他惨叫出声,皮肤瞬间泛起青灰;
第三针命中命门,他整个人剧烈抽搐,口中溢出血。
紧接着,张起灵咬破指尖,一滴血珠滴入他眉心。
刹那间,张日山体内似有无数虫豸奔窜,他双眼暴突,指甲抠进地面,发出凄厉哀嚎。
原本俊朗的面容迅速干瘪,皱纹如蛛网蔓延,黑发转白,脊背佝偻,不过十息之间,竟从壮年男子化作垂暮老者。
他瘫在地上,喘息如风箱,颤抖着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族长……您……您真的想起来了?”
张起灵站起身,衣摆未沾半点尘埃。
妤宁俯视着他,语气淡漠:“麒麟助穷奇算计自家族长,真是好本事。这几日你且用你这条烂命看着九门的下场。”
张日山嘴唇哆嗦,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黑血。
“听说,”妤宁忽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讥诮,“张启山和尹新月,如今在十一仓?”
张日山瞳孔一缩。
“小官留你几日残喘。”她转身,衣袖轻扬,“且看着吧——你们欠下的债,一个都逃不掉。”
两人离去,房门未关,夜风穿堂而过,吹散一地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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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房门被急促推开。
尹南风冲进来,一眼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张日山,脸色煞白。
“老东西!”她扑跪下去,手忙脚乱地扶起他,“谁干的?!是谁?!”
她怒极,转身就要唤人:“给我查!全城封锁!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新月饭店的人!”
“别……”张日山一把抓住她手腕,力气微弱却坚决,“别追……”
“为什么?!”尹南风眼中含泪,“你都这样了!”
“是……他。”他艰难吐出三个字,眼中满是敬畏与恐惧,“他……回来了。”
尹南风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是谁……”她喃喃重复,忽然想起什么,脸色骤变,“难道是……那个……”
张日山闭上眼,只余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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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消息如野火燎原。
九门震动。
霍家连夜召开长老会,霍仙姑摔碎三只茶盏,厉声质问:“谁有这个本事,一夜之间废了张日山的血脉?!”
吴三省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最终只说了一句:“……他醒了。”
老九门各支纷纷噤声。
有人庆幸,有人惶恐,有人暗中联络旧部,准备投诚。
而解宅内,晨光初照。
张起灵坐在廊下练字,笔锋遒劲,写的是“宁”字。
妤宁端着一碗药走来,见他写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笑:“写这么多遍,是要刻进骨头里?”
他抬眼,眸中温柔:“刻进命里。”
她将药碗递给他:“趁热喝。这是最后一副清脉汤,喝完,你体内残留的绝授喝那碗药性就彻底清了。”
他接过,一饮而尽,眉头都不皱一下。
“疼吗?”她问。
“不疼。”他握住她的手,“有你在,什么都不疼。”
她靠在他肩上,望着庭院中那株老槐树,枝干虬劲,新芽初绽。
“接下来,我们去十一仓。”她说。
“好。”他应。
“可能有危险。”
“有你在,不怕。”
她笑了,眼角微湿:“小官,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走进黑暗。”
他低头,额头抵住她的:“那你也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别松手。”
“绝不。”她十指紧扣,“生死同归。”
远处,解雨臣站在书房窗前,望着两人依偎的身影,嘴角微扬,轻声道:“这回,是真的稳了。”
黑瞎子叼着根草从屋顶跳下,懒洋洋道:“花儿爷,美人儿是不是要大开杀戒了?”
“不是她。”解雨臣转身,眼中精光闪烁,“是他们两个一起。”
黑瞎子吹了声口哨:“啧,这九门,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