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这么说了,我们好好谈谈。”
爱丽丝岔开话题,
“事实上我们也很疑惑,疑惑您是因为什么而对组织死心塌地。恕我直言,我观察过您的举止,对于这份工作,您的态度并不热切。”
法罗女士正要反唇相讥,玛尔塔小声道:
“是的,老师曾经说过,组织的任务对她来说只是一份工作而已,谈不上喜欢或者厌恶,完成就好了。”
“相比之下,跟人打点小赌,享受揭开前的情绪起伏更有趣。”
法罗女士气笑了:“我之前的教导,变成了我的破绽?”
玛尔塔摇摇头,诚恳道:“没有,我只是想实事求是说点真话。”
“老师,您说我过于想当然,不会去想成功背后的危机。”
“但您这样的生活,真的有意思吗?”
“您又不喜欢当间谍,也不怎么想当老师。如今的生活,如今的工作,不过是组织强压于您的负担。”
“我曾经也以为我能在这里待一辈子,但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玛尔塔叹了口气,
“组织把我们当作利刃,当作好用的工具,而不是一个人。我们就像没有思想的匕首,使用者指向哪里就攻向哪里,没有发起攻击理由,没有足够的反馈,道德法律全都不存在。”
“不只是我和爱丽丝小姐,企图叛逃组织的人从来不少,是那些人功败垂成,永远闭上了嘴,变成了威慑其余探子的铁律象征。”
玛尔塔直视法罗女士的眼睛,问,
“老师,我相信您不是看不出来组织的问题,不是不清楚您未必能安稳退休。”
“您又为什么全然放弃了反抗,只一心一意当好您这绝对效忠于组织的法罗女士?”
“她说她没有办法。”
见法罗女士不吭声,爱丽丝补充道,
“之前我也问过这个问题,她说她找不到其他的生路,所以识趣继续干下去。”
“那就是‘将就’了。”
玛尔塔了然,
“就像您跟我说过的那样,不过是就这么做着,没有其他选择了。”
爱丽丝与玛尔塔都知道点法罗女士的往事,知道她因杀人入狱,被墨尔本勋爵保了出来,为组织效力。
在这样的前提下,她的人生自由,喜恶都化作昨日黄花,找不回,寻不了。
之前唯一的指望,就是玛尔塔能顺利接过衣钵,组织让她体面退休。
“那如果呢?”
玛尔塔轻声道,
“如果组织不让您离开,您会选择反抗吗?”
“我会认命。”
法罗女士干脆道,
“我永远都不会把枪口对准组织,我永远不会背叛那位大人。就算退休是个诓我的谎言,我的人生也只有继续走下去,接受残酷真相的一条路了。”
“因为……”
法罗女士看向玛尔塔,一字一句道,
“我从不犹豫我要做的事情,在自由与感恩之间,我坚定选择报答她的恩情。”
玛尔塔深受打击,脸色苍白的往后缩。
爱丽丝从中捕捉到一个关键词——“她的恩情”。
她想到了那份被销毁的文件,斯特林老爷曾经不屑提到,法罗女士不过是一件被精心培养出来,只效忠于墨尔本勋爵的定制商品。
“您口中的‘她’,是您的养母吗?”
爱丽丝企图从这个方面入手,
“我这次在斯特林家族里面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您知道斯特林老爷私底下是怎么评价您的吗?”
法罗女士无所谓道:“走狗?天真?笑话?”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是自愿的。”
爱丽丝剩下的话堵住了。
法罗女士垂下眼,平静,思绪通透至极:
“我之前一直放纵你们,不是我毫无察觉,是因为我愿意在我能力的范围内,给予你们一定的自由,允许你们有点自己的秘密与心事。”
“就像妈妈曾经为我做过的。”
“当我能够独当一面,熟练掌握各种培养人才的方法后,我才隐约猜出了妈妈所谓的收养背后的真相。”
“‘法罗女士’是一个非常罕见的,被传承了好几代的代号,每一任的法罗,都需要将掌握的人脉与本领全部传承给下一位法罗后才能卸任。”
“就像你们说的那样,谁不爱自由,谁乐意藏头露面,终日行走在钢丝之上?不少培养人都撑不下去,这让走投无路的妈妈决定换种方式。”
“所以她收养了我,一边教导我,一边像个母亲一样爱我,亦师亦友,陪我成长。”
法罗女士淡然道,
“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仍然会开枪打死那个企图殴打我母亲的人。我仍然会在听到她重病时前往医院自投罗网。”
“心甘情愿为组织效力的另一个意思,是‘我爱你,妈妈’。”
玛尔塔瞪大了眼睛,“但她给你的爱本来就掺有杂质!”
法罗女士笑了,她认真道:
“玛尔塔,我总算明白我们之间的分歧在哪里了。你从来不缺爱,你缺的是自由与理想。”
“每个人都有自己因匮乏而追求的人生目标,对于出身孤儿院的我来说,我最初的目的也不干净。”
“孤儿院可不是个好地方,那里充斥着被忽视,被抛弃的孩子们无形的恶意与排挤。我在里面生活得很辛苦,瘦小又干瘪,完全算不上漂亮,一直被各路领养人无视。”
“所以当我知晓达拉赫夫人会出席下个月的第三场施善,她打算收养一个孩子时。那天我只用了三分钟,从孤儿们集合的大堂一路奔跑到西走廊,气喘吁吁的去提前‘偶遇’她。”
“她说她喜欢沉静但聪慧的孩子,可她最终还是带走了满头大汗,卖力表现着向她问好的我。”
“妈妈是需要继任者的妈妈,我是想要吃饱饭,想要好生活的孤儿。我们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拍即合。”
法罗女士用手杖点了点爱丽丝与玛尔塔,
“我唯一想不到的,是她用实打实付出的爱来驯养我。我知道,但我接受了。她知道,可她也沦陷了。”
“她患有很严重的肺病,那位大人答应了我,会为她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
“她完成了她所有的任务,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却仍旧留在组织内,等我带着办不妥的棘手难题回去请教她。”
法罗女士抬眼,总结,
“你们说的那些我都懂,但比起你们选择的最想要,我选择了最值得。”
“我很珍惜自己的性命,但我更不会背叛组织。”
“我接受被处决的命运,看在往日的师徒情谊份上,希望你们别造谣说我叛变了。我妈妈病得很重,请让她平稳度过最后一段日子。”
看着法罗女士的眼神,爱丽丝明白了在舞台上,法罗女士为什么那么快的认为凶案绝对有斯特林夫人的参与了。
因为法罗女士看出来了斯特林夫妇死亡的最大受益人,她知晓,唯有爱才能让人做出利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