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罗斯夫妇的处理结果出人意料——他们没有责怪奥菲,甚至在打听到情况后,放弃了追索财物,询问奥菲的母亲情况如何。
如果还有求医的需求,他们也认识几个不错的医生。
没有人在这起财物盗窃案中受到惩罚,包括始作俑者。
彼时,奥菲已在德罗斯夫妇膝下养了至少六年,他们的亲生女儿爱丽丝,更是从睁开眼睛起,就和这个亦兄亦友的玩伴相处至今。
看在孩子们的面上,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轻飘飘的,谁也没将其放在心上。
他们相信,偷钱只是布兰奇这个可怜的老实人被逼到走投无路时一个不得已的选择。
但坏事,有一就有二。
接着偷是不可能的,德罗斯夫妇是心善,不是慈善,更不会把大笔家财慷慨相送。
编造几个悲催的故事,要点钱?
可真真切切摸过那些金银珠宝后,人的欲望被无限放大。
便士,先令,英镑,最后是黄金,宝石。
老布兰奇已经不满足于小打小闹,诓上几笔酒钱了。
当高利贷找上门时,跪着求德罗斯夫妇帮忙还贷已经不好开口了,不如走另一条路,一劳永逸,赚一笔天降的横财。
那横财的金额是如此的庞大,甚至让他们忘掉了自己那个被收养走的亲儿子又该怎么办。
所谓的天降横财,其实是拆东墙补西墙,用一笔更大的血债填补掉高利贷。
总有人得来还债的。
利滚利,债滚债。
事到如今,天价数字也衡量不了这个账本的厚度,这是注定还不完,也还不起一丝半分的无底深渊。
谁接手,谁崩溃。
时间在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凌晨,爱丽丝打了个瞌睡。
但她脑海里盘旋着的,仍然是奥尔菲斯询问她对布兰奇这个姓氏印象时的忐忑。
爱丽丝胡思乱想,各种各样的念头冒出,于心底深处交替响起——
“你一直以德罗斯男爵的名头四处活动,我以为你至少放过了那个年幼而无能为力的自己。”
“虽然老话常说父债子偿,可在他们推你到我父母跟前,并第一次利用你掩盖偷窃的丑事时,你与布兰奇家的关系,就仅剩那微弱的相连血脉了。”
“请原谅我,这些想法都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亲口向你诉说。我能感受到,你因为背负这些所受到的痛苦,你在养恩与血脉之罪中徘徊的折磨,这份深入骨髓中的酷刑拷问几乎伴随了你大半个人生。”
爱丽丝拉上被子,遮住脸,
“没有那么复杂,也不必为此喘不过气。”
“什么纯白的姓氏,什么德不配位的人,什么随着血液流淌下来的亏欠……”
“你一直在这里。”
“在我眼里,你就是坚守着我们分别时的诺言,答应会一直守护我的,我在这世上仅有的唯一亲人了。”
爱丽丝心里复杂,越想越睡不着,翻来覆去。
时间滴滴答答,从凌晨走到了下半夜。
月亮已经到了西边,再过个把小时,太阳就要出来了。
熬到了这个点,困到不行的爱丽丝才慢慢停止动作,逐渐睡着。
经巴尔克修复后状态极佳的渡鸦掠过窗檐,一路展翅高飞,盘旋一圈,落到主卧阳台。
早已换上家居服的奥尔菲斯仍然没睡,心情同样复杂难明的他,干脆起床为渡鸦开窗。
渡鸦收拢翅膀,在地毯上蹭了蹭鸟爪,相当活泼。
奥尔菲斯一伸手,渡鸦听话地蹦到他手臂上。
带着渡鸦来到开阔的阳台,奥尔菲斯感受着晨间的凉风,抬头看着西边那轮越发淡薄的月亮。
今天对“布兰奇”的提及,同样让他百味杂陈。
奥尔菲斯的声音轻到只有渡鸦能听到——
“与过去割席后,我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亲人了。”
从亲生父亲开始,到最近彻底翻脸,几乎与他不死不休的山姆,这一路走来,桩桩件件都在令奥尔菲斯的越发多疑。
他能放心交谈的对象太少,也就只有渡鸦倾听了。
奥尔菲斯摸了摸渡鸦的头,偏过脸,
“我很迷茫,既希望快快找到她,让她在外面少受点苦,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奥尔菲斯在渡鸦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棕色的头发。
德罗斯家族的人,都有着一头金发。
这让奥尔菲斯无论怎么包装,只要站在他们身边,就会被一眼认出来——他与爱丽丝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发色,瞳色,截然不同。
奥尔菲斯捂住渡鸦的眼睛,转头遥望着远方,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我也拥有了一头漂亮的金色头发,站在他们中间毫不显眼。”
“但那只是一个梦。”
“也就那个家伙,会做这种不切实际的美梦了。”
奥尔菲斯抚着渡鸦的羽毛,颇有几分自嘲,
“布兰奇…纯洁清白的含义啊,真有意思。”
“那个童话般洁白无瑕的灵魂,是最脆弱的善良,已被击倒于黑夜来临之前。”*
“过去的一切,包括美梦,都是一场空了。”
奥尔菲斯逗弄着渡鸦,顺手检查起渡鸦到处飞时拍下的那些画面。
大部分都是毫无意义的,奥尔菲斯耐心看过后一一删除。
删着删着,奥尔菲斯手指一停。
渡鸦拍到了爱丽丝坐在床边看书的一幕。
被洗去妆容后,爱丽丝忙于养伤,再加上现在继续伪装真容未免多此一举,她干脆就不做掩饰,自顾自吃睡。
“是假的。但这张脸和我想象过的爱丽丝长大后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更像。”
奥尔菲斯轻轻一叹,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了删除,
“该醒了,现实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