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
魏道龙走了进来。
他坐下来，看着陆煜的双眼，再度回到那一天。
……
12月6日。
魏道龙看到一个人魔为了母亲，朝他劈砍而来。
那是整个鄱阳基地里面最弱小的恶魔。
当魏道龙单手提起一张白人发白的脸庞。
深压玻璃里传来人鱼的嘶吼，一道类人的身影一头撞碎了海洋馆的弧形玻璃隧道！
“妈妈……”
那怪物嘶吼着，喊着：“啊……啊……”
积水狂飙而出，淹没小腿，魏道龙闪电般跃出，眼睛燃烧两抹火光，没有丝毫停手。
即便他认出了对面是什么。
——那是混血被改造的孩子。
——以及把孩子当做实验品的白人科学家。
三分钟后。
战斗结束。
魏道龙处理着另一边涌出的变异江豚。
他的余光，看到那个倒在血泊里、面部肿胀的孩子，在试图牵住妈妈的手。
空中飞过一片片火星裂展、骨骼爆响的声响。
旁边是武者在厮杀。
一群穿着斜扣漆黑作战服的黑头盔，挥刀劈砍着一只只发狂的血兽、与豚类进行着你死我活的决斗！
积水被染成血红的战场。
被改造成江豚一样的孩子，收回视线。
它不在乎那些被砍杀的同类，不在乎那些暴怒的血豚，只是张开嘴巴，努力发出“啊……”
白人科学家半张脸浸泡在水里，血漫上她的鼻孔。一动不动。
孩子努力抬起手牵住她的手。
妈妈。
它在呼唤。
它并不美丽，黑发黑眼，浑圆的脸蛋撑起来，头发湿漉漉贴着头顶，五官挤在变形凹凸的脸，像个怪物。
怪物小孩就这么握住那双冰冷的手，贴在涣散的瞳孔旁，最后眷恋的叫了一声“啊……啊……”
“我当时听懂了它在说什么。”
“这头怪物，它撞碎囚禁的玻璃出来，一共说了三句话。”
“它第一次说：我第一次杀人是为了她，第一次反抗是为了她，第一次哭泣，第一次痛苦，第一次忍耐，全都是为了她，把我的妈妈，还给我啊。”
“第二次它说：好开心能跟妈妈一起。就算是死亡。”
“第三次它说：
妈妈的手好暖。
如果生命的尽头是和妈妈永远在一起，如果死亡之后是妈妈来接我，那一切根本就不怕。”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沉默稍许，唇缝开启：
“是我杀了她们。”
“我不后悔终结她们的生命。”
魏道龙一直绷直的脊背微微放松下去，他陷入椅子，两脚分开，看着对面陆煜乌漆般的眼睛。
发誓要追随少年总教官直到燃成白烬的男人，瞳孔微微眯成缝隙，分享着自己用余光看到这一幕的感受。
他说：“总教官，人魔有点可怕。”
陆煜轻轻点头。
魏道龙是罕见不需要他安慰，不需要他处理心理情绪的类型。
不是会被异类触动的性格。
或者说，人类是一种视觉动物，一个东西如果长得像人又过于不像人，会给人一种恐怖谷效应。
比如恐怖稻草人，惊悚电锯人，蛙人江豚人，远远没有猫人狐人更能让人接受。
比起其他武者魏道龙一杀到底，身上至今环绕着挥之不去的杀伐之气。
他眼中像是在凝聚第二尊武道精神，七杀的气息。
陆煜看着，耳畔传来魏道龙的认真分析：
“人魔，它们被欲望掌控的脑子，会孕育出浓烈滚烫的爱，是为了认定的人类也好、信念也好、欲望也好，奋斗如此，为之对抗全世界，且毫无质疑的情感。”
陆煜点了点头。
那边遮光布后面传来细微的笔尖沙沙声。
魏道龙微微一顿后，继续说了下去：
“我感觉，人魔很可怕，威胁在它们有欲望，有感情，不是人却比人类更加强大，是全方面的强化，力量耐力速度抵抗力肉体…更强，环境适应能力优越。”
盯着陆煜安静的眼睛，魏道龙举起手，往太阳穴一点：
“除了脑子有点一根筋以外，它们似乎是比人类能在自然界活得更加优越的生物。”
“这种东西很可怕。”
在陆煜和诸位长老的耳边。
魏道龙一连说了三次可怕。
听完他的一番言论，没人会去质疑和纠正。
陆煜表情沉静，魏道龙表情肃杀。
一少年一中年，年纪轻轻的持大佬姿态，年纪当爹的持被教导姿态，两人瞳孔对瞳孔谈了很久关于人魔的话题。
“……”
屏风后面的一群长老默不作声。
听着他们谈论着一种新型的基因生命。
白鹰制造了一种介于人与魔之间的生命。
如果他们能把这种极端个体对人类个体的眷恋服从。
克隆培养N+，将会打造出一些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队伍。
——孩子一样的强大实验体和它们的代理人父母。
对于未来遍布全球的这种人类妖魔化生命，它们的危险指数，在陆煜与魏道龙今天这场交流后，才逐渐推广普及全国。
不过现在，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对人魔的科普还要稍微排后。
门“啪嗒”一声被打开，又“啪嗒”一声被关上。
下一道身影到来之前。
陆煜拧开水杯喝了口水，指节划过黑猫贴纸，人来到窗前，静静看着外面飘落的小雨，轻轻捏响指关节。
哗啦啦。
逐渐冷蓝的雨下在陆煜眼前的世界。
水珠蛇般蜿蜒爬落下来。
陆煜看着雨，想起多年后的雨夜，妖魔人魔遍布龙夏苍茫大地。
未来。
妖祸魔潮并行。
妖魔与人魔对立而战。
但它们都把人类当做行走的食物。
人类体内无主的气血，是它们进化之养分，进化之根源。
……
休息五分钟后。
冷蓝的天光和淋过雨的潮气，随着那道走近的人影，从门后透了进来。
林奕把黑伞收好，放到一旁柜子顶端，随后用纸巾撩了撩微微湿润的前额。
等到身上稍微干净一点，林奕才走到陆煜身前，拉开那把椅子，坐了下来。
一只机械手掌一只绷带手掌，递交着一个本子。
陆煜接过，翻开他的武道日志。
看到了一张张素描精美的线条。
有行尸走肉一样的怪物，巨大的缝合形状巨人，还有地下弯弯曲曲的管道，以及踩在巨人脑袋上面，用刀穿透对面喉管，回头而望的他自己。
瞳孔之中，像是倒映出了一场画风细腻凛冽的黑白漫画。
陆煜翻完整本记录，放到一旁，看向微微拉开衣摆的林奕。
对方同样是另一个关注点，在怪物本身身上的智脑。
林奕并没有诉说情感。
在那些帷幕后刷刷不绝的笔记声中。
林奕跟陆煜快速谈论着关于祁连尸城的话题。
12月3日下矿，12月5日得到陆煜支援。
那座阴暗的尸王矿山，第三天就得到游龙支援。
林奕带着一组武者，那会儿已经在矿井井巷，困守两夜。
地下的怪物等同丧尸。
力大无穷，不怕死，头脑被烧坏，速度有点慢，但对人气血味很敏感。
林奕带着队伍穿行在丧尸横行的恐怖地底，经历了《釜山行》《地下矿区之浣熊市危机》。
一整个地下矿井惊悚之旅。
后来伴随着轰隆隆的地面震动，徘徊的一头数米高的缝合怪物——地下矿区人魔尸王，被下矿的陆煜一击顶心肘接铁山靠，从墙东头打到墙西头。
陆煜踩着头颅。
刀柄穿透尸王的气管，直接从喉咙穿刺出来。
管道破碎，最上方的红灯照下来。
一身黑衣裹着寒冷血红。
陆煜拔出刀，血溅射而出的瞬间，他忽然侧脸。
另一侧的通道，传来砰砰脚步声。
林奕染血的脸庞出现眼前。
后来。
林奕带着身后几个组员与陆煜汇合。
林奕小组再无恐惧再无伤亡，随着陆煜，下至矿区深处，一路横冲直撞，突突猛进。
最终。
就跟丧尸游戏副本通关一样。
一口渗水的巨大地下机器旁，十几台电脑前，他们在这里翻找到了该基地能找到的所有资料。
之前死在小陆领导拳头下的‘钢爪猛虎’金恩献，出现在这份名单上。
情报很多，最关键的是这里注射的人魔药剂，是由五大稳定途径：霸王，裂变而来。
困守地下的白人想要打造比霸王更强大的东西，结果制造出了一群脑袋被烧坏的行尸走肉。
一号暴君基因。
并不稳定。
报告上写着很多翻滚的脏话。
之后的字迹稳定了一点。
他们写道：他们成功改造出了一支三号暴君基因。
他们将该药剂制造方法，以及实验套装，递交到了上京楚澜一行人的手中。
这就是之前金恩献人魔事变的来源了。
祁连山里面，关于霸王注射剂的所有制作方法，流程，资料，全部都呈交上去。
有总教官这个监管和楚教授这个天眼通在。
林奕相信不会再有二次实验体出现。
至少不会出现在龙国。
林奕说完转身推开门。
林奕打开门，脚步顿了顿，微微侧身。
正双臂环抱的陆煜眼底，就冒出来一个哭成狗的夏游生。
……
夏游生进来之前，就满眼泪花。
坐下后，小卷毛先是毫不见外的端起陆煜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水，又抽几张纸巾，发出好大声揩鼻涕的声音。
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夏游生嘴里的话却让那头遮光布里的笔记声霎时无音。
夏游生说：
“那是我第一次杀同类。”
“吸了毒的，牙齿黄的，眼球浑浊的，吃了人的——”
“还有一心求死，淡淡抽着烟，最后抱了个孩子出来的……那孩子身上沾染病毒，没救了，我不敢动，我不敢杀，手都在抖……”
深呼吸一口气。
水咕噜噜咽下。
“组员们问我怎么办。”
“我让他们杀，我让他们斩。”
“如果做不到，就把自己当一柄刀。”
是我下得命令。
你们只要听从。
……
怒江蜂巢。
怒江大峡谷悬空寺遗址，伪装为少数民族文化保护工程。
他们处理了那座基地里面所有该死的畜生。
前往最后一个被感染的地方。
一个高山上的非遗村。
他们闯进去的时候。
看到了非遗村最后的落幕。
村子里在跳着一场驱邪祈福的傩舞。
大风呼啸。
卷起满院落叶。
细密的灰尘浮在半空。
大红的衣袍迎风起舞，火坑里的火焰升腾足以半人高。
呼呼。
火光冲啸。
傩舞师轻盈的脚步落下，踏着火浪，嘴里兽牙雪浪般翻涌。
哗啦啦。手里铃铛摇晃。
脊背佝偻的傩舞师单脚而站，身后是祠堂，脚底是火光，裹着四面八方的寒凉夜色，一瞥而望。
五个裹着黑头盔，像是妖怪一样的人，出现在了驱魔的傩舞现场。
傩舞面具落在地上。
火盆噼啪作响。
铃铛剧烈摇晃。
砰！砰！砰！
深夜之下，紧闭的门一扇扇推开。
被惊醒的非人类脚步如马蹄齐响。
一村扣着傩舞面具，面如恶鬼的山民，缓步逼近。
月光照着他们手里寒凉的柴刀，带血的火锤，和一双双憎恨混杂食欲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