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又开始在草叶上凝结时,石桌上的碗碟已被收拾干净。灵木域主蹲在药圃边给新栽的当归松了松土,指尖沾着的泥土带着潮润的腥气。青岚域主端着空酒坛往柴房走,经过时踢到块小石子,石子滚到药圃边,惊得灵木域主抬头看他,眼里映着廊下的灯火,像落了两颗星子(指尖在当归叶片上轻轻抚过,“这苗娇气,得常松着土才肯长”)。
“坛底还剩点酒,要不?”青岚域主晃了晃酒坛,坛口晃出点薄荷香。灵木域主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袖口沾了片草叶也没察觉,“剩的留着泡梅子吧,前几日摘的青梅该腌了”。两人并肩往屋走,影子被灯拉得老长,在地上时不时撞一下,像两个撒娇的孩童。
灶房里,阿月正把晾干的药草捆成束往梁上挂,姬云帆站在凳上替她递竹竿,竹梢偶尔扫过她的发顶,带起根碎发飘在空中。“明日该翻晒陈皮了,去年的陈货快见底了”,阿月仰头看他,梁上垂下的麻绳在她眼前晃悠。姬云帆低头时,鼻尖差点碰到她的额头,慌忙往后仰了仰,凳脚在地上蹭出点声响(手心里沁出点汗,“我记得西厢房还有半箱,明日我去翻出来”)。
孩子们早已挤在玄黄域主的屋里听故事,最小的那个枕着他的膝头,手里还攥着白天没玩够的竹蜻蜓。玄黄域主的声音慢悠悠的,讲的是山外的海,说海里的鱼能长到像船那么大,鳞片在太阳下能晃花眼。稍大的孩子瞪着眼追问,“比沙海域主说的鲸鱼还大吗?”他笑着点头,指尖在孩子头顶打了个旋,“大得多呢,能驮着人在浪里飞”(目光落在窗纸上,那里印着孩子们张着嘴的剪影,像一群待哺的小雀 )。
沙海域主和玄冰域主在院里比谁吹的竹笛响。沙海域主的笛子是新削的竹管,吹起来总有点漏风,调子歪歪扭扭的;玄冰域主的笛子倒顺,却总被他故意吹跑调,惹得沙海域主抢过笛子要自己来,两人在月光里拉扯,笛子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索性并排坐在石阶上,听着远处山涧的水声当伴奏(沙海域主的指尖在笛孔上乱按,“等回去了,我教你吹我们海域的渔歌”)。
月亮爬到中天时,孩子们终于睡熟了。玄黄域主轻手轻脚地起身,替他们掖好被角,见最小的那个还攥着竹蜻蜓,便小心地从他手里抽出来,放在枕边。屋角的陶罐里插着几支野菊,是白天孩子们采来的,花瓣上的露水打湿了罐沿,在地上积了个小小的水痕(摸了摸怀里的布老虎,布料被体温焐得温热,想着天亮就找阿月要些碎布 )。
他推开房门时,正见灵木域主和青岚域主在药圃边埋什么东西。走近了才看清,是个陶瓶,里面大概装着今夜喝剩的薄荷酒。“埋在当归根下,明年的酒该有药香了”,灵木域主拍了拍土,青岚域主在旁插了根竹片做记号,月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像镀了层银(竹片上刻了道浅痕,“等孩子们再长高点,就挖出来喝”)。
灶房的灯又亮了,阿月在煮明天的药茶,姬云帆在旁边剥莲子。莲子的苦气混着茶香飘出来,阿月忽然笑了,“去年这时,你还把莲子心当成好东西泡水喝呢”。姬云帆的耳尖红了红,把剥好的莲子往她手里放,“那不是不知道嘛”(莲子滚落在竹篮里,发出“哒哒”的轻响,像在数着漏过指缝的时光 )。
沙海域主不知何时趴在石桌上睡着了,玄冰域主拿了件薄毯盖在他身上。毯角滑下来,露出他沾着泥土的裤脚——想来是下午捡栗子时蹭的。玄冰域主伸手替他掖好,指尖碰到他发烫的脸颊,大概是白天疯跑时热着了。远处的溪水还在流,虫鸣渐渐稀了,只有石桌上的竹笛还在月光里躺着,像在等主人醒了再续未完的调子(薄毯上绣着片海浪纹,是沙海域主自己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很认真 )。
玄黄域主站在院门口,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山影。山风卷着草木的清气过来,吹得他怀里的布老虎动了动。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和几个老友坐在山巅看星星,那时的孩子们还在襁褓里,那时的药圃才刚种下第一株艾草。时光就像这山涧的水,看着慢悠悠的,却悄悄漫过了那么多日子(摸了摸鬓角的白发,那里藏着的故事,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 )。
灶房的灯灭时,最后一阵风穿过竹架,缠春藤的叶子沙沙响,像是在替院里的人说晚安。灵木域主的药圃里,新栽的当归在夜色里悄悄舒展根须,青岚域主插的竹片在风里轻轻晃;玄黄域主屋里的孩子们翻了个身,嘴角还沾着烤栗子的甜香;沙海域主盖着薄毯打了个轻鼾,玄冰域主坐在旁边,借着月光数他脸上的泥点;阿月和姬云帆的窗纸上,映着叠在一起的竹篮影子,里面装着明天要晒的陈皮。
这夜啊,又像杯温好的莲子茶,带着点微苦,咽下后却在舌尖留着回甘。那些白日里的忙碌、嬉闹、低语,都随着月光渗进泥土里,和去年埋下的酒、前年种的药、更早更早时孩子们掉的乳牙混在一起,慢慢发酵成日子的味道。
天快亮时,玄黄域主被窗台上的响动弄醒。睁眼一看,是那只昨夜被惊飞的麻雀,正歪着头啄他放在那儿的麦饼碎。他悄悄起身,见东方已泛出鱼肚白,灵木域主大概又在药圃了。摸了摸怀里的布老虎,他想,今天可得把新耳朵缝好——日子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把缺的都补起来,把空的都填满,才够暖,才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