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
金碧辉煌的金銮殿。
景德帝高居御座之上侃侃而谈,独断专行地宣布秦仲担任锦衣卫指挥使,而且当众废除了廷议制度。
帝王大权独握,逢国事还要跟内阁九卿商议,这样变相削弱皇权之举,势必要杜绝!
一位御史悍然出列,言辞凿凿道:
“陛下,此乃昏庸之策,有违祖训,毁了中枢根基!”
景德帝冠冕周正,面不改色道:
“所谓集众臣决策的廷议,可曾揪出贾环这样祸国殃民的奸佞?还是朕英明神武当机立断,这才铲除奸佞!”
诸公悉数缄默,要么不敢反驳,要么也无力陈词。
陛下言外之意便是威胁。
如果说权柄和南宫平安存在于史书之中,那贾环便血淋淋地摆在眼前。
强势霸道如他,照样被皇权轻易碾碎,往后谁敢忤逆帝王意志?!
见殿内鸦雀无声,景德帝神清气爽,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陛下,大雪又至。”殿中侍御史恭敬禀报。
景德帝拍案而起,大笑道:
“好兆头!铲除奸佞,天降祥瑞,苍生必将歌颂社稷!”
“起驾,诸位爱卿随朕赏雪。”
说罢离开御座,走下丹樨。
他当然知道这是祖殿镇守的伟力所缔造的,但肯定要说祥瑞以提升皇权影响力。
帝王走出金銮殿,群臣鱼贯而出。
站在台基,君臣目光惊骇至极,并没有看向鹅毛大雪,而是仰望着天穹那一条雪白色的瀑布。
它就那样悬挂天际,近在咫尺又相距甚远。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士大夫们惊悚震撼,纷纷感慨,这一幕彻底颠覆他们的认知!
大乾立国以来世代相传,祖殿镇守轻易不出手,一出手便是天翻地覆。
原以为是类似于诗家那样夸张,可亲眼目睹这般鬼斧神工的异象,才知道世人远远低估了祖殿镇守。
“也许江无渊正在九泉之下开怀大笑。”一个官员低声呢喃。
周围同僚颔首附和。
现在看来,贾环确实是愚蠢无知,甚至十分可笑。
江无渊恶贯满盈,但唯有一点值得佩服。
知道分寸,知道敬畏,不敢逾越分毫!!
江无渊的势力不强吗?紫禁城内有忠顺王和皇贵太妃,江南有白莲教,然而江无渊对皇权压迫卑躬屈膝。
所以江无渊虽然死了,但画像还在祖殿。
以陛下对贾环的恨意,杀一百遍都不够解恨,今天傍晚恐怕就会摘下贾环画像丢进臭水沟里,贾环势必成为唯一一个被摘下画像的屈辱人物。
台基中间,景德帝笑容浓郁。
身后的陈阁老皱眉,小声问道:
“陛下,还没有消息么?”
其余官员也感到奇怪,按理说那群太监早就火急火燎报喜了。
景德帝笑而不语。
唯有司礼监权宦看懂了万岁爷的笑容。
万岁爷跟祖殿镇守下了旨意。
必须凌迟!
就在奸佞面前,将他的亲眷一刀刀削下血肉,让奸佞承受世间最最痛苦的折磨。
过程肯定很漫长。
景德帝遥望天边瀑布,内心无比愉悦,他缓缓闭上双眼,仿佛看到了五位镇守将匕首捅进奸佞眼窝,那边魏守忠正在折磨奸佞娘亲和女人。
“陛下,臣知道错了。”
“陛下,奴才愿意做一条忠犬,只求陛下高抬贵手。”
“陛下,放过她们!!”
那一声声如锥饮血的哀嚎刺破天穹,便是世间最美妙的音色。
景德帝享受其中,甚至忍不住抬起手,在胸前轻轻划动,仿佛亲手剐下奸佞血肉般酣畅淋漓。
见陛下自得其乐,群臣便不再询问,心中也有猜测。
神京城九座城门封锁,消息必须走飞鸽传书,看样子内宦正在行刑之中。
就在此时。
端门处一位蟒袍太监疾步跑来,穿过朝会广场,走上汉白玉长阶,毕恭毕敬地跪倒,手里捧着雕龙绘凤的宫廷密纸。
司礼监秉笔立刻接过密纸。
景德帝为了当众彰显权威,朗声道:
“念!”
他都能猜到密信内容,毕竟上一份急报,姜五一拳都快打死奸佞,现在肯定是完美完成任务。
司礼监秉笔太监展开密信,只是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嘴唇都在发抖。
群臣死死盯着他,目光充斥着疑惑。
难道是太残忍血腥了?
可宫里小太监爬到司礼监秉笔,哪个会畏惧血腥?
除非是祖殿镇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丑事?
景德帝斜睨了秉笔太监一眼,笑骂道:
“朕让你大声念出来!”
越是残忍恶毒,越要宣之于众,那样才能强力震慑野心之辈!
秉笔太监心神俱震,满腔情绪都要崩溃,艰难翕动嘴唇,嗓音嘶哑道:
“万岁爷,贾奸佞破境缔造天地异象,犹如神明般无敌,祖殿镇守一死四残,那四位尊者命不久矣。”
说完扑通跪地,埋低脑袋。
大雪飘飞中,景德帝笑容骤然凝固,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继而是两边太阳穴暴凸,牵扯到眼角剧烈狰狞。
他近乎发疯似转过身来,一脚踹翻了司礼监秉笔,瞪大眼眶盯着密信内容,额头青筋一根根绽起,他抄起冠冕,一下又一下地砸向司礼监秉笔,癫狂暴怒道:
“你司礼监豢养的奴才走火入魔了吗?胆敢妖言惑众?!”
“你给朕滚出神京城,带着奸佞的头颅回来!”
司礼监秉笔头破血流,跪地攀爬滚下汉白玉长阶,踉踉跄跄跑远。
景德帝发泄怒火后,强颜欢笑环中枢重臣们,嘶声道:
“朕眼皮底下奸佞真多。”
然而,周遭寂静如空山幽谷。
群臣面容呆滞,下意识回避帝王眼神,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雪花,再抬头仰望天穹恢宏的白色瀑布。
景德帝自顾自地说道:
“就在京畿还敢传假消息,这些奸佞该死!!”
帝王呢喃的嗓音格外响亮。
群臣不寒而栗,内心的惊骇犹如长江黄河般滔滔不绝,世间再天方夜谭的消息都不如这封密信带来的震撼程度。
就在京师城外,谁会传假消息?何况还是宦官?
这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错了,从一开始,便是贾环在鼓动天地异象大显神威。
内阁首辅杨太岳等官员浑浑噩噩,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怎么可能呢?”
卯时天光初亮,他们还在原荣国府那边焚烧纸钱祭奠大乾功臣贾环,给其一百条性命,也要死一百次。
他不仅活着,还击杀了祖殿镇守,那不是武道真神吗?从来只有寿满天年而死,怎么会被外人镇杀?
雪还在下,群臣浑身冰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而景德帝脸色极度阴沉,眼底深处有一丝恐慌,当一片片雪花落在肩膀,他竟然忍不住想要呕吐,那不是祥瑞,那是令帝王恶感的魔物!!
众目睽睽之下,帝王竟咳嗽干呕起来,不过很快就强装镇定,温声下令道:
“连下十二道金牌,让京营众将严阵以待,随时听候朕的命令!”
“朕去一趟祖殿,看望那三位至强者。”
“尔等莫要散播谣言,朕确信肯定,那奸佞已然暴毙!”
话音落下,景德帝竭力遏制内心的愤怒,站起身来时一阵眩晕,他深呼吸一口气,摆驾赶往祖殿。
群臣心乱如麻,突如其来的消息如一记重锤,砸得每个人都情绪跌宕。
.......
偏僻宫殿。
尹皇后身穿高贵端庄的曳地凤裙,立在殿廊观赏雪景。
大殿之中,宫婢们跪地整理冥婚用物,王夫人同奴婢一样,也趴在地上裁剪纸糊的皮棉锦匣,另一边是华丽到诡异的嫁衣。
“娘娘千岁,您说那小畜生是不是在跪地哀嚎?看着他在乎的人儿血肉模糊,这畜生快要疯了。”
王夫人笑靥如花,她身在殿中第一时间就得知捷报,小畜生不堪一击成了血人,大内公公们正在磨刀霍霍。
尹皇后冷笑一声:
“跪在本宫脚下,用舌头舔干净本宫绣鞋底下的灰尘,本宫也要将其九族碎尸万段!!”
“刀架在脖子上,现在知道求饶了?若非顾及声誉,本宫恨不能亲自动手,将他一个个女人做成人彘,割她们头皮织布!”
王夫人深以为然,又奉承了两句。
尹皇后内心愉悦,忍不住在雪中优雅起舞,身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不该如此,但情绪太过兴奋了。
岐儿,你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你父皇母后给你复仇了,那头畜生真正做到了百倍奉还!!
尹皇后舞了一阵后似想起什么,快步走进殿中,蹙着黛眉询问:
“今夜冥婚的那三个贱人,还是处子之身吧?”
王夫人语塞,呐呐道:
“除了贾探春,其余两个应该不是。”
尹皇后面色变幻莫测,最终长叹一声:
“岐儿,玷污你了!”
“等她们活祭之后,你若是不满意,随意蹂躏鞭打。”
说话间,一个宫婢火急火燎跑了过来。
王夫人一个箭步冲过来,大笑道:
“娘娘千岁,捷报来了!!”
尹皇后笑靥如花,摆手让宫婢迅速回报。
王夫人凑在身后洋洋得意,待会娘娘一高兴,自己就提议擢升宝玉,从力士一跃到小旗官!
宫婢眼眸噙泪,她知道自己前来传话一定会被皇后娘娘亲自杖毙。
“娘娘,金銮殿外传来消息,五位尊者非死即残,贾奸佞缔造天地异象,犹如神明。”
说完匍匐跪地,抖如筛糠。
轰!
尹皇后好似被一道神雷击中,唇角依旧弯着弧度,可凤眸中的笑意几乎在瞬间变成惊恐之色,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刺激,浑身血液都冰凉了。
她用尽全身力道,嘶吼一声道:
“你!再!说!一!遍!”
身后的王夫人脸颊扭曲,面色无比阴沉,咆哮道:
“贱婢,胡言乱语!!”
“闭嘴!!“尹皇后扭过身来歇斯底里,抄起王夫人头上的金簪,竟直接刺进其脸颊,在王夫人尖叫哀嚎之中,鲜血汩汩流淌。
宫婢趁势一口气说完。
尹皇后浑身无力依靠在殿柱,玉颊变得分外可怖,一半是狰狞恨意,一半是失控恐慌,前所未有的愤怒火光在胸膛里燃烧。
“娘娘,娘娘。”殿内的宫婢们围了上来。
尹皇后眸光如择人而噬的野兽,咆哮道:
“陛......陛下在哪?”
“在祖殿。”宫婢颤声问道。
“摆驾,快摆驾!!!”尹皇后嘶声催促,她无法相信,晴天神雷晴天暴雪天穹瀑布,竟然都是狗杂种一手缔造。
她更无法接受祖殿五老殒命的事实,那下一步怎么办?
宫婢们搀扶着皇后娘娘前往凤仪宫,独留王夫人瘫软在地,抚摸着满脸鲜血哀嚎,她根本就不怨恨皇后娘娘,她只觉得一切都很荒谬,小畜生凭什么还能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