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三年四月,长安城的槐花落了满地都是。
此时,兵部侍郎韩瑗奉旨来到宣政殿前,他抬头看着檐上的铃铛出神。
太监总管张瑜从殿内走出来,他招呼韩瑗:
“韩侍郎,圣人召见,快跟咱家进来。”
韩瑗整理一下幞头,跟着张瑜进入宣政殿内。
阳光透过云母屏风,在李治的龙袍上织出细碎的光斑。
他注意到天子眼下青黑,案头堆着的奏疏比上个月又高了几分,他朝着李治行插手礼:“臣韩瑗拜见圣人。”
李治抬起头看着韩瑗:“平身,免礼吧。”
韩瑗一脸疑惑:“不知道,圣人急召臣来,是有何要紧之事?”
李治整理完面前的奏折,伸了伸懒腰,语气有些疲惫:
“韩卿家,朕欲要将你晋升为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你意下如何?”
韩瑗一听见李治的话,他有些不敢自己的耳朵,他想拒绝李治,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李治挑眉:
\"朕记得你在岭南时,曾整顿二十七个军屯,让粮草损耗从三成降到一成。如此治事之才,何谓资历浅?\"
他指了指案头的《贞观政要》:
\"当年房玄龄拜相时,也不过三十余岁。\"
韩瑗无法推辞,只得跪地谢恩。
退出殿外时,他撞见中书令柳奭,后者正与侍中宇文节低语,见他出来,两人立刻住口,目光像刀子般扫过他的官服。
韩瑗装作未见,抬手拂去肩头槐花,却在袖中摸到妻子塞的平安符 用他旧战袍改的,针脚里还缠着几根白发。 第二日卯时,韩瑗便到了政事堂。
案头堆着的第一份文书,是西突厥使者请求互市的奏疏。
他翻开宇文节批注的 \"准奏\" 二字,忽然想起赵孝祖战报里写的 \"蛮人持唐刀劫掠商队\" 那些刀,怕是从互市流入的。
\"这是吏部新拟的考课名单。\"
户部侍郎递来一卷文书,语气里带着试探。
韩瑗扫过名单,发现柳奭的外甥赫然在 \"优等\" 之列,而岭南那位实心办事的县尉却被评了 \"中下\"。
他拿起朱笔,在 \"优等\" 二字上重重画了个叉,墨点溅在袖口,像朵新开的红梅。
消息传到柳府时,柳奭正在教李忠读《孝经》。
他也是十分高兴的,李忠一脸懵逼的看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舅舅;“阿舅,您为什么生气?”
李忠怯生生开口,案上的《孝经》恰好翻开在 “谏争章”,字迹被阳光晒得发白。
“不是动怒。”
柳奭放缓语气,伸手替少年整理歪斜的幞头:
“是想到朝堂之上,总有些不知变通的人,误了陛下的大事。”
他指尖摩挲着戒尺上的 “忠” 字 那是太宗皇帝所赐,此刻却烫得掌心发麻。
管家在旁低声:“家主,要不要让夫人……”
话未说完,已被柳奭挥手打断。
韩瑗回到府中时,夫人正在廊下晒书。
她指着一本《贞观政要》上的霉斑,絮絮说道:
“岭南湿气重,这样的好书糟蹋了多可惜。
” 韩瑗望着书页间魏征的批语,忽然想起今早政事堂的争执。
宇文节说他 “像牛一样倔脾气”,而他回敬的 “尸位素餐” 四字,至今还在殿梁间回荡。
“夫人可还记得李崇?”
他接过书册,指尖划过 “民为邦本” 四字:
“当年在岭南,他带着百姓筑堤,险些被洪水冲走。
如今考课被评中下,这让边疆的官吏怎么想?”
夫人叹着气替他摘下官帽,触到他鬓角新添的白发:
“听说柳家的人在吏部闹了半日,你……”
“闹就闹吧。”
韩瑗解下腰间鱼符,搁在案头发出清脆声响:
“陛下要的是治世能臣,不是结党营私的蛀虫。”
他望向窗外的槐树,新抽的枝叶在风中簌簌作响,像极了岭南的椰林。
那里的百姓或许不知道考课名单,但他们记得哪个官爷给他们修过水渠,哪个官爷把军粮扣进了自己的粮仓。
是夜,韩瑗在政事堂挑灯重审考课。
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名单上的朱批忽红忽黑。
他在李崇的名字旁批注 “政绩卓然,应升上等”,笔尖划破纸张,露出背面柳昱的简历
那上面写着 “荫补入仕”,墨迹新鲜得能蹭脏手指。
五更天时,韩瑗靠在椅背上打了个盹。
恍惚间,他看见魏征站在朝堂之上,手持奏疏痛陈时弊,殿外的谏鼓被敲得震天响。
而他自己,则穿着一身七品青衫,跟在其后大声应和。
忽然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睁眼却是小吏送来早朝的官服,袖口的墨渍已被夫人洗去,只留下淡淡的梅香。
早朝上,柳奭出人意料地没提考课之事。
他站在中书令的位置上,奏报着江南的漕运情况,语气平稳如常。
韩瑗盯着他腰间的鱼符,想起昨夜管家送来的密报:
柳府的马车曾停在蓬莱宫侧门。
他指尖微微发紧,却听见李治忽然问道:
“韩爱卿,考课之事,可办妥了?”
“回陛下”
韩瑗出列奏对,目光扫过柳奭平静的面容:
“已重新核阅,凡有不实者,皆已更正。”
李治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袖口隐约的梅香上,忽然想起武昭仪今早送来的蜜渍梅子
她说这是岭南的做法,该赏给有功的能臣。
退朝后,柳奭在廊下叫住韩瑗。
两人并排走着,脚步声在空寂的宫道上回响。
“韩兄果然铁面无私。”
柳奭忽然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只是这官场如棋局,落子无悔的人,未必能活到终局。”
韩瑗转头看他,发现他鬓角的白发比昨日又多了些,像被霜打过的芦苇。
“柳公可知”
韩瑗伸手拂去石阶上的落花:
“岭南的百姓编了首民谣,说‘旱魃走,水渠通,李公之功万代崇’。”
他望着远处的凌烟阁,魏征的画像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比起终局,我更怕死后无颜见太宗皇帝。”
柳奭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掏出个锦盒,里面是块雕着獬豸的玉佩:“这是之先皇后所赐,今日借与韩相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