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冬天最美是早晨。
落雷的早晨当然美,就是在遍地铺满白霜的早晨,在无雷无霜的凛冽的清晨,也要生起熊熊的炭火。
白茶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进碧霞阁:“十殿下,十驸马临离开长安之前让奴婢好生照顾您,不过奴婢觉得您可以进宫跟韦贵太妃一起住。”
她将托盘上的饭菜放在圆桌上继续说着:“十殿下,这样三位小郎君也可以缩短去国子监上学的距离呀。”
李孟姜觉得白茶这妹子不愧是阿娘派给自己的得力保镖,这个想法十分合理,李孟姜点头:“这个可以有哦。”
此时,一个叫冬梅的小丫鬟拿着一盒糕点 ,跟着国公府的管家走到碧霞阁,她朝着李孟姜微微弯膝:
“十殿下,这是武才人让奴婢送来的”
李孟姜一想,稚奴还是将武媚娘之前的身份给恢复了。
不过,武媚娘是稚奴的才人,而非阿耶的才人。
过了一会儿,李孟姜带着三个儿砸去国子监上学。
然后再次登上马车往太极宫去,一到太极宫内,李孟姜就带着白茶和冬梅往武媚娘所在的衡梧轩而去。
此时,武媚娘正坐在院中的摇椅上,看着《三国志》,她的手抚摸着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瞧样子已经有九个月左右。
李孟姜的脚步声传入武媚娘因为怀孕而变得十分灵敏的耳朵里,她抬头带着微笑:
“孟姜,你不是应该在营州吗?为何会在长安?”
李孟姜在武媚娘旁边的雕花凳子处落座:“其实呀,我一年前就回来啦”
武媚娘气鼓鼓地叉着腰,腮帮子鼓得像被戳了气孔的河豚,圆滚滚的竟让李孟姜想起前世超市冰柜里冻着的卡通包子。
她蹲在廊下给多肉浇水,指甲盖大的粉花被水珠砸得直晃,听着身后那人故意拖长的 “哼” 声,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
“好一个临川长公主李孟姜呀!”
武媚娘抄起石桌上的团扇就往她背上拍,扇面上的并蒂莲都被拍得也是变了形状。
“我装生气装得腮帮子都酸了,你倒在这儿看笑话?”
李孟姜捂着嘴直摇头,目光却忍不住往她隆起的小腹上飘。
九个月的身孕让武媚娘的襦裙都松了两寸,腰间缠着的锦带勒出柔和的弧度,像春日里涨满的曲江池。
她忽然想起昨夜翻的《千金方》,里面说胎儿入盆时母亲会觉得呼吸顺畅些,可眼前这人却皱着眉抚着腰:
“你说的‘入盆’是个什么说法?我这几日总觉得膀胱要被踩爆了,连喝口茶都要跑三趟茅房。”
“就是孩子要往下走,给出生腾地方呢。”
李孟姜从袖里摸出块薄荷糖塞进她手里
这可是她用申通镖局的渠道从高句丽来的商人那儿换的:
“再过二十天左右,你就得躺到产房里了。到时候可别像现在这样闹脾气,得攒足了力气使劲。”
武媚娘咬着糖含糊不清地哼唧:
“你倒说得轻巧,前儿个周太医说要‘保重龙体’,不让我吃酸杏不让我走动,连扇子都不让摇得太急。”
她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扑在李孟姜耳侧:
“倒是你,最近总往我这儿送什么‘巧克力’‘孕妇奶粉’,若不是知道你没安坏心,我都要疑心你在药里下蛊了。”
李孟姜忙不迭摆手,发间的珊瑚坠子晃得人眼晕:
“我倒是想去南疆学蛊术,可连周道务帐下的苗族斥候都嫌我笨 ”
她屈指弹了弹石桌上的琉璃盏,里面泡着的陈皮正浮浮沉沉:
“再说了,真要下蛊,我早该给那些嚼舌根的御史们下个‘哑药蛊’,省得他们总盯着我家镖局的马车瞎琢磨。”
武媚娘用团扇遮着脸轻笑,扇面上的青鸾纹被压得变了形。
她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琥珀坠子 那是李治上月新赏的,里面嵌着半粒南海珍珠,此刻正隔着锦缎硌着胎儿的小脚。
“知道你没那心思”
她忽然放下扇子,露出眼角淡淡的妊娠斑:
“不过看你总往我这儿送些闻所未闻的东西,倒真像话本子里的‘世外高人’。”
李孟姜盯着她掌心凸起的青筋,那是孕育生命的勋章。
她想起自己头回生产时,稳婆说 “七女一男,是大富大贵之相”,可只有她知道,每个孩子落地时,自己都像被剥了层皮 尤其是老三难产那次,她背着人吞了半颗空间里的布洛芬,才撑到胎儿转头。
“能是什么感觉?”
她摸出块芝麻糖塞进武媚娘手里,看着对方咬得咯嘣响,忽然想起女儿们抢糖时的叽叽喳喳:
“就跟被人按在磨盘上碾似的,疼得想把心肝脾肺都吐出来……”
她忽然握住武媚娘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那道细长的疤上:
“可等孩子往你怀里一钻,跟小猫似的拱啊拱,又觉得这副身子骨碎成渣都值了。”
武媚娘的指尖触到那道凹凸的疤痕,像触到岁月的纹路。
她忽然想起十四岁进宫前,母亲杨氏摸着她的脸说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可此刻她摸着李孟姜肚子上的疤,却忽然懂了什么叫 “爱弛而情长”。
“五子……”
她轻声念叨,目光落在李孟姜无名指的银戒上,那上面的 “平安” 二字已被磨得发亮:
“我倒羡慕你儿女双全,不像我……”
她忽然噤声,抚着肚子的手顿了顿 她知道李治膝下已有四子,但只有她清楚,那些孩子的生母如今都在何处。
李孟姜抽出帕子替她擦汗,触到她后颈细密的汗珠时,忽然想起空间里存着的收腹带和月子水。
“等你生完这胎,我让人送些益母草膏来,”
她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着“:
“比太医院的生化汤管用十倍,保准你出了月子就能穿回从前的衣裳啦。”
武媚娘忽然笑出泪来,糖渣粘在嘴角:
“你呀,总把话说得跟卖货郎似的”
她忽然抓住李孟姜的手腕,指甲轻轻掐进对方皮肤,
“可我偏就信你。
若这孩子能平安落地,我便让李治给你家镖局刻块‘皇商’的金匾,省得那些腌臜嘴再编排你。”
李孟姜看着她眼里明灭的光,想起史书中写的 “则天武后,性明敏,多权略”。
可此刻这人攥着她的手,像攥着根救命稻草,指尖的力道大得发疼,却让她想起自己生完第五个孩子时,周道务攥着她的手说 “再也不生了” 的模样。
“啊?金匾就没有必要了吧”
她轻轻掰开武媚娘的手指,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发簪::
“只盼你能好好活着,等这孩子会跑了,带他来我府里看蚂蚁上树 我家后院的石榴树,可比宫里的规矩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