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中的水位不高，虽然云雀儿蹲坐在水井底部，但也才漫过其胸口。
一滴滴粘稠的液体从云雀儿眼前划过，随后落入水中。
虽然此刻水井之中光线昏暗，但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气味，还是让云雀儿判断出那液体是血液。
云雀儿试着挪动身子，但软趴趴的四肢却并未给她回应。
看着姿势扭曲，好似被人掰折过的四肢，云雀儿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喵~”
一声嘶哑的猫叫声从云雀儿头顶上响起，那只被老道取名为素初的猫咪，此刻正乖巧的趴在云雀儿的头顶。
不过与此前巴掌大的小毛球形象不同，现在的素初已经有着成年猫咪大小的体态。
两条长尾顺着云雀儿的头发垂下，搭在了她的肩上。
云雀儿被老道推下水井时，刚好抱着这个小家伙，一人一猫便齐齐跌落水中。
随后云雀儿受伤昏迷，水中混入她的鲜血，又被小猫误食，加快了它成长的速度。
好在没一会儿云雀儿就苏醒过来，也是多亏井水稀释了她的鲜血，外加小猫还是一只妖兽。
不然说不定云雀儿可就要当场见证小猫爆体而亡的景象了。
因为昏迷的缘故，外加井口上方被倒塌的石墙遮掩了光线，云雀儿也是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
只知道等她醒来时，地面震动已经停了下来。
是地龙翻身吗？
云雀儿如此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眼时，视角已然切换到了头顶的小猫妖兽之上。
这也是她的能力之一，被她用发丝控制的生灵，她既可以通过口头命令来控制，也可以如现在这样直接控制对方的整个心神。
妖兽的眼睛要强于云雀儿自身，也是借助小猫的眼睛，云雀儿终于看清楚了井下的情况。
整个水井都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形变，但总体来看还算稳当。
虽然老道平日里算出来的卦象从不靠谱，但对于他算出来的救命点，云雀儿却从未怀疑过。
看着井口上方，老道严重变形破损的躯干，云雀儿心中久违的，升起了对尸体的厌恶感。
“臭算命的，你还是这么烂好人...”
云雀儿没有控制住，哽咽了一声，然后又紧紧咬着牙，不让自己泄露出半点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雀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恢复，便撑着身周的石壁站了起来。
整个水井约莫有四五丈深，若是平时云雀儿落入其中那必然是难以上来。
但好在因为此前的混乱，原本光滑的石壁多出了不少凸起，外加这水井内部狭窄，以及小猫的辅助，云雀儿倒是勉强攀爬的上去。
只是...
看着井口上方压着的石头和老道的尸体，云雀儿沉默了。
老道用身体阻挡了碎石掉落，避免了给云雀儿造成二次伤害。
虽然光是从水井跌落下来的摔落伤，就足够云雀儿喝一壶的了，但好在避免了云雀儿自身大出血的情况，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云雀儿为之言谢了。
片刻之后，一道无形的利刃冲破井口，将井口上方压着的石壁和老道的尸体冲散开来，随后浑身尽是血污的云雀儿从水井之中爬了出来。
此刻已是夕阳，云雀儿看了眼地上断裂成两半的尸体，以及老道已经晦暗的面庞，嘴唇微颤。
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一滴晶莹在夕阳的余晖下闪耀，随后落入地上的尘土之中。
待简单处理完老道的尸身，云雀儿这才有了探查四周的余力。
小猫轻轻一跃，落在屋檐之上，落入眼中的，是遍布恐怖沟壑的街道，以及四处倒塌的废墟残骸。
太安静了，云雀儿如此想着。
这一切实在是太安静了，如只是寻常的地龙翻身，那么此刻，她应该能听到人们充满痛苦的哀嚎与哭泣声才对。
但是，太安静了。
云雀儿能听到的，只有砖石掉落之声，寻腐食尸的鸦鸟之声以及充满喧闹的风声。
她试图走到街道，然而双腿一软，竟直接摔倒在地上。
随后云雀儿又勉强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街外，翻找起一堆接一堆的废墟，试图寻找任何有可能活着的人。
然而在某处院子之中，看到一具尸体后，云雀儿彻底瘫坐在地上，放弃了这一行为。
那是一具被整齐切成数块的碎尸，切口太平整了，寻常刀具根本不可能做到，只有修士的武器。
修士，修士，修士....
千百年来，这个词汇高悬在云雀儿头顶，更是高高挂在所有凡人心中。
因为差距太大，云雀儿从未想过和修士产生任何争斗。
然而在今天，云雀儿头一次对这一群体产生了难以压抑的愤怒与憎恨。
她做错了什么？那些凡人又做错了什么？他们本来马上就要过上幸福的生活了，为什么要落得如此结果？
不过云雀儿很快就收敛起了情绪，站起身来朝着宫殿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如果说，这大炎城中除她以外，最后可能活下来的人，排除为了保她死去的老道外，也只剩下一人了。
云雀儿最终在一片废墟之中找到了重伤昏迷的君泽。
虽然云雀儿发现君泽的时候，他的肚子上破了一个大洞，身上更是大大小小布满了裂口。
但他确实还活着，还有着微弱的呼吸，一层半透明的血膜阻挡了他体内鲜血和脏器的流出。
云雀儿不敢挪动君泽的身躯，生怕破坏了那层血膜，只能清理掉压在君泽身上的重物，用湿毛巾帮其擦拭了下身体和伤口。
最后在城中已经变成废墟的药店里，找了一堆分辨不清的药草，胡乱弄成浆糊，涂抹在了君泽伤口上。
不管效果如何，这已经是云雀儿能做到的所有了。
她的血液对动植物有着奇特的效果，但是对于人，她的血肉只是会让人变成肉山怪物的毒药。
虽然平日里的君泽让她有些厌烦，最近更是感觉君泽变了许多，但此时此刻，云雀儿对他仅有一种想法。
“拜托了，请活下来吧...”
云雀儿的眼神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被修士掠夺了成千上万年，此刻，她头一次生出了想向修士报复掠夺的想法。
但是光凭她自己是不可能做到这事的，唯有君泽，唯有这个看上去秘密比她还多的人，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经过云雀儿的数日照料，君泽身上的伤势逐渐恢复了一些，虽然腹部的伤口看上去依旧可怖，但至少已经结痂了。
这期间，云雀儿埋葬了老道的尸体，并从其身上发现了两本书。
一本是老道平时看的道书，破旧的封皮上写着窥天二字。
另一本，则是老道亲笔题写的，封皮上没有字，里面记载了老道在这乱世中的各种生存之道，主要都是些坑蒙拐骗的技巧，以及对人性表情的揣摩。
这些都是老道以前想教给她，但她都懒得去学的东西。
在书页最后，老道留给了云雀儿一句话。
【云雀儿啊，请如那空中的云雀一样，自由自在的活下去吧。】
老道很少用云雀儿这个名字称呼她，更是很少用如此肉麻的语气，或许他早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突然离去，这才留下这本书以及最后对云雀儿的祝福。
“真不像你...”
云雀儿只觉得心脏有些发麻，随后撕下最后一页，放在火烛之上点燃，最后对着面前的土包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别了，吾师清风。”
清风，这是老道的道号。
云雀儿没有给老道立下墓碑或者牌匾，正如她在山上吟唱完冥歌后对老道说的那样。
她祈祷着老道没有来世，没有名字的人是进不了轮回的，这样他就不用再来经受折磨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