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大泽,众修士的惊愕还在脸上未消散,招摇剑主即提住人头归来。
灵气搅动,天地变色,让这片地方也下了一场的血红冰雹,敲在泥水中,极其沉闷,恍如鬼哭之凄惨。
看着不可一世的剑修,又看向死不瞑目的人头,所有能见到这一幕的修士尽都沉默,推翻心里对剑修的认为不过如此想法,蔚然严肃起来。
沉默,还是沉默。
招摇剑主扫视一圈,见没人出来问话,蔑笑道,“怎么,都哑巴了?”
还是没人说。
招摇剑主就从地面拔了根竹子,脑袋从嘴里串起,挂在天上,再拍了拍手,教所有人都听得见,“你们这群人啊,一个个只会在暗地里玩手段,被发现真要打反而缩起,让个老东西出来扛事,可曾觉得愧疚否?”
提及愧疚最后一句,目光在人群中不断扫视,掠过很多人,停在清净山主那里。
“你觉得呢?”
清净山主心神一凛,难道手尾没有扫干净让人抓到把柄了?心里这么想,脸上并不动声色,作出一副此事与他无关的神情,“干扰大比,该有此亡。”
“真假?”
清静山主越说越从容,“自是真心。”
招摇剑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移过,缓缓点头,“真心就好,看来你也觉得这老东西死有余辜,吾杀得对。”
“正是。”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招摇剑主笑得开心,“既然都这么说了,这事就暂且作罢,往后再论。”
暂且?
不是到此为止吗,听这话的意思后面还要用这事搞出另外波澜?
很多人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剑修们毫不在意他们怎么想,问了一圈,见没人愿意接收人头身份,在一旁的屠仇就说,“便当他是个野修,谁杀归谁,刚好可拿去炼剑。”
“有道理。”
屠仇又道,“正好近日用剑不爽利,该添点东西养养,师兄把这脑袋饶我如何?”
招摇剑主,“脑袋不行,还得挂这震慑宵小,身体却是可以分你。”
说着,祭出收好的无头尸体,屠仇看了看,“便要右手。”
“好。自己去割……”
便又在众目下,做出不忍直视的举措。
飞升境大能在仙门地位尊贵,纵然不是自己家的,到底同出一脉、有点同气连枝的气愤,今日的清静祖师,万一是几百年几千年后的自己呢?
想到这里,修士脸色愈发难看,许多人更生出怒意,几乎要控制不住,好在补天山掌教是明事理的,知道对方此举是为挑事激怒,不能上剑修的恶当,以神念传音一个个安抚才将怒火压下。
“这都不敢出面?”
屠仇收了物品,声音不大不小看过去、“孬种。”
补天山掌教抬眼,“得饶人处且饶人。”
屠仇呸了一声,就要继续。
孟宪之制止愈演愈烈的局势,来到最中心,悠悠道,“既然已经有了交代,便到此为止吧,再追索下去也无用。”
清静山一名修士赞道,“孟道君说得对。”
孟宪之没管他,继续说,“然这事可一而再,绝不能再而三,为预防再有人干扰赌斗,规则要改一改。”
“不知改什么规则?”补天掌教询问。
孟宪之,“简单,除去剑修,其他人都归属到你仙门之中,再发现即等同仙门违规,直接判罚。”
“这不公平?”
“真是不公平吗?”
孟宪之神色自若,“论势力地位,你仙门都属第一,各地传承也与你们同出一源,有着亲缘联系,自是可以算成一门。”
是这个道理,不论山野修士、各地门阀、一些杂七杂八的道统,其实都能算在仙门中,正因此,他们才敢把“仙”加到自己头上。
有人问,“魔教与妖物作何说?”
“也算你们的。”
“太过欺负人吧?”
“这算什么欺负人,若你们真心实意要赌斗维持下去,自会一遍遍省察,这么多修行名宿在这,岂有妖魔可以作乱,莫非眼睛瞎了真看不见?”
一段反问,仙门修士无话可说,这么来说是说不通,什么妖魔这等厉害能从仙门和剑修两重审查套进去?
仅有几人罢了,而那几个又绝不会做这掉价事情。
没过多思考,也为了息事宁人,仙门同意了这个要求。
“好,来签剑契,谁敢违背,我等杀它全家!”
孟宪之拿出一张剑符,极为认真。
仙门修士反复审查,由一位无名修士率先写上。
等了好一会儿,确认没有隐藏手段,才有各门代表一个个上去签约。
等签完,事情告一段落。
唯有那颗脑袋插在竹枝上,被云层风光吹得不断摇动。
死不瞑目。
……
问剑峰很大。
纵横八百里,还有主峰直插天际,真正算距离已不止八百里,八十个人投进去,除了运气好能一开始碰上,开始这几天想要追寻他人并不会太容易。
这对好战心切的人来说不好,要度过好几天的无趣才能在某个地方见到人,而对于急于奔命、要摆脱他人的玄易来说,则算是唯一的好。
万里神行符说是万里,情急使用、加上问剑峰本来限制,一共才遁出两百里不到,且不是向上的,而是顺着山往左右移,从山阳移到山阴。
这无妨,能躲开那怪胎就行。
玄易哆嗦着吃下几颗灵药,一边修复伤势,一边压制气息,尽力和周围草石融为一体,使人察觉不得。
这也是无奈之举,问剑峰禁止长远通讯,短距离的又怕被剑修截获,依他眼下状态随便来个阳神剑修就能了事,在伤势没好前自该小心为上。
打坐、调息,渐渐陷入天人忘我,如此一天过去,直到第二个月夜来临,月光照在脸上,才因某种寒意而惊醒。
直白,且不带丝毫掩饰。
来不及多想,睁眼寻东方看去,见在不远处山岗上有位身穿儒袍的中年剑客迈步走来,姿态从容极了。
玄易认得那人,剑宗阳神第一人,陈昌谷!
陈昌谷走近,来到这片山石,看见玄易的第一眼,发出与前几位剑修相同的感慨,“谪仙?”
玄易听着这话,没有要隐藏身份的意思,点头,“是。”
陈昌谷语气温和,“看样子受了伤,谁做的?”
玄易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粘着的灰尘,很平常地说出两个字,“李殒。”
败于人手,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一时落败不足耻,下次再打过就行。
谪仙,本就越打越强。
“是他,难怪。”
陈昌谷认可点头,对于李殒能做到这事他丝毫不意外,从见到的第一面开始,他就知道那位青萍山末代掌门不简单,尤其是眼神、不在尸山血海里走几十趟养不出来,加上先前五场比试能压制谪仙气运,打过成重伤不足为奇。
陈昌谷轻笑,“看来我要捡个便宜。”
既然遇见,重不重伤不重要,在过往他信奉“君子远包厨”、“仁者不趁人之危”等理念,做剑修后一部分道理还在信,一部分早已抛诸脑后,如甚的不趁人之危,现在看来无非是狗屁文章,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是对手就送人下黄泉,如此而已。
理念变了,动剑即毫无负担。
月光中,浩然气振声作响。
玄易目光下移,看了看陈昌谷腰间的文士剑,又看了看对方脸色,笑了,“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陈昌谷语气仍温和,“在念书时,先生常和我说:纸上得来终觉浅,得知此事要躬行。我一直深以为然,打得过,打不打得过,总归要试了才知道,未见得我比李师弟差。”
人是读书人,话语间仍带有两分剑修桀骜,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他还高一个境界,自该做得更好。
玄易不为所动,看着陈昌谷,“既然如此,手底下见真章吧。”
“正有此意。”
便在月光中,出现了第二抹月光,那是浩然气明亮剑面反射出的光,亦如其主人。
吾心如月,诚如明镜。
“剑宗,陈昌谷。”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报名字和师承,这样看真有几分读书人样子。”玄易笑了笑,也道,“清静山,玄易。”
互相报过姓名,可肆意搏杀。
一抹月光,在眸中愈演愈烈,直至照亮整个脸庞。
出手,即杀招。
玄易对此有准备,祭出一把宝伞罩在头顶,与眉心迸发的金轮合一,垂下玄黄气息,抵住月光。
月光后又是什么呢?
是意,庞大且漫无边缘的剑意笼罩着整片山岗,搅动月光如水更加森寒,随心念一动,形成一波又一波的水浪,不断往宝伞上拍击。
然,气运作效,无论水浪卷的多高,次数有多少重,宝伞始终如一,未曾动摇半分。
见此,玄易松了一口气,和李殒打时气运从未生效过一次,导致他都恍惚觉得气运从来没有过,现在奏效,就是说明除去那个怪胎、面对大多数人时气运依旧有效。
万法不侵,底气更足三分。
“你知道吗,我自得道以来,从未受过那么大的苦痛,以至于都觉得是在做梦,今宵梦醒,该找补回来。”
玄易如是道。
陈昌谷轻声,“不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