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公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苍老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算计的深沉。
他知道,火候已到。
良久,唐玉澜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他脸上的犹豫和恐惧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与决绝。
那双原本因忧虑而略显黯淡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熊熊的野火,亮得骇人。
“郑相所言……甚合我意!”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整个人的气势都为之一变:“父皇病重,太子庸懦,国本动摇,正是需要有力者挺身而出,安定社稷之时!本王……责无旁贷!”
他走到郑公策面前,目光灼灼:“只是,此事千头万绪,关乎成败生死,该如何着手?”
见二皇子终于下定决心,郑公策心中大定,他知道,最关键的棋子已经落位。他深吸一口气,将早已盘算好的计划和盘托出:
“殿下勿忧。本相会联合部属,一齐请命,要求陛下改立太子。陛下必然不从。
那时,我们就要采取点手段,让陛下有所顾忌。改立,则天下太平,不改,则刀兵四起。
当务之急,是掌控京城防务与宫禁!禁军副统领孙玉坚,是王如山的人,王如山之子死于此事,他对李长风、对玉宣公主乃至太子,皆怀恨在心,或可争取。
即便不能,我们也要设法在关键时刻,让禁军‘反应不及’。”
“至于京城之外的兵马……”郑公策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殿下莫非忘了,您手中最强大,也最名正言顺的力量?”
唐玉澜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郑相是说……藩王?!”
“不错!”郑公策重重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笑意,“殿下这些年,极力阻止削藩之事,各地藩王都归心于你。养兵千日,此时不正是用兵之时吗?”
“藩王不能随意出封地,若是调动他们,岂不直接等同于造反?”唐玉澜不免忧虑。
郑公策摇头道:“现在造反,还为时过早。只要他们表现出积极躁动的样子,在自己境内调兵囤粮。同时表现出欲要拥护殿下的决心。自然有消息会传到京中来,也就能影响陛下的决定了。”
他压低声音:“殿下想想,若是太子登基,那些藩王必然人人自危。他们这样做,不仅是在帮你,也是在帮自己。
到时候,里里外外,全是改立太子的呼声。到处都有兵马异动之相。陛下就算不愿意,也不得不如此做了!”
唐玉澜脸上因激动而泛起红光:“只是……时间紧迫,此举风险极大……”
“所以必须快!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郑公策眼神冰冷,“动用一切渠道,派出最可靠的心腹,持殿下手书密信,八百里加急,分头前往!让他们知道,这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太子登基,谁都别想好过!”
他看着唐玉澜,最后总结道,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殿下,这是背水一战,不胜则死!发动我们全部的力量,赌上一切!
趁陛下尚有一口气在,将生米煮成熟饭!否则,待陛下龙驭宾天,或是太子反应过来,我们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唐玉澜沉默了片刻,书房内只剩下烛火摇曳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他粗重而坚定的呼吸声。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书房内悬挂的疆域图,最终落在代表着皇权中心的那一点上。
那眼神,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冰冷的野心和掌控命运的决绝。
“就依郑相之计!”他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笔筒跳动,“立刻草拟密信!调动我们所有能动用的力量!联络诸王!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
白府。
在这风云涌动的京城之中,相较现在很多权贵的府邸,这里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暖意。
救出的女子们在妥善安置和悉心照料下,不少人的脸上已重新焕发出生机,院内虽不闻喧哗,却自有股宁静祥和的气息在流淌。
李长风刚踏入府门,一名身着宫中服饰的内侍便匆匆迎了上来,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急,额角甚至带着细密的汗珠,似是一路疾行而来。
“李公子,公主殿下急召,请您即刻入宫一趟。”
李长风眉梢微挑,心中掠过一丝讶异。
他今天也正打算去见公主,没想到对方却派人过来召见。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他并未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有劳公公带路。”
马车在熙攘渐起的街市上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淹没在渐起的市井人声之中。
李长风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速梳理着当前的局面。
郑开权的供状是关键一击,足以将郑公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接下来,便是如何利用这份供状,在朝堂之上发起总攻,不仅要定郑开权等人的罪,更要借此撬动郑公策的根基,为段家旧案的平反撕开第一道口子。
然而,当他踏入梅馨苑,看到唐玉宣的那一刻,心中预设的种种推演瞬间被打乱。
唐玉宣并未像往常一样端坐主位,而是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光,背影竟透着一股罕见的萧索与……脆弱?
她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
明亮的光线下,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那双平日清亮睿智的凤眸,此刻却蒙上了一层难以化开的阴霾与疲惫。
“你来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无力感。
李长风心中一沉,拱手道:“公主,郑开权已经开口,赵家院子及涂家岭旧案,连同郑公策构陷东林县令的罪行,均已招认画押。”
他取出那份供状,递了过去。
唐玉宣接过供状,却只是随手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看都未看一眼。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明丽的景色,声音飘忽得像天边的浮云:“本宫……知道了。”
这反应完全出乎李长风的预料。他微微蹙眉:“公主,此乃扳倒郑公策的利器,只要……”
“父皇病重。”唐玉宣打断了他,声音低沉,却像一道惊雷在李长风耳边炸响。
李长风瞳孔骤然收缩:“陛下病重?何时的事?”
“就在今日。”唐玉宣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听闻是在早朝前准备时突然发作,头晕目眩,呕逆不止,太医院几位院判齐聚养心殿,至今未有明确诊断,只说……情况不容乐观。”
她走到李长风面前,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担忧,有失落,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
“李长风,你知道吗?本宫原本……原本还存着一丝幻想。”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待此间事了,趁着父皇对郑党失望,对太子、二哥心生间隙之时,或许……或许本宫能有机会,让他看到我的能力,让他觉得……我或许比兄长们,更适合继承这片江山。”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凄然:“可现在……父皇突然病重,危在旦夕。
若他此时……撒手人寰,按照祖制,必然是太子继位。届时,本宫若还想争,那便不再是朝堂博弈,而是……兵戎相见,骨肉相残。”
她看着李长风,目光灼灼,却又带着深深的痛苦:“那是本宫的亲兄长!纵使他们有千般不是,可要本宫亲手将屠刀挥向他们……我……我实在不愿走到那一步。”
李长风沉默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
他理解唐玉宣的挣扎,皇权之路从来布满荆棘,血缘亲情在其中往往是最先被牺牲的祭品。
他原本的计划,是借助皇帝对太子、二皇子势力的制衡,以及对民意的考量,一步步将唐玉宣推上前台。
若皇帝此时驾崩,所有的布局都将被打乱,太子名正言顺登基,他们瞬间就会从执棋者变为被迫反抗的棋子,局势将无比凶险。
他沉吟片刻,脑中飞速分析着唐玉宣描述的皇帝症状——清晨突发头晕、呕逆……这听起来……
“公主,可否详细说说陛下的症状?”李长风忽然问道,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唐玉宣虽不解其意,但还是仔细回忆道:“据内侍回报,父皇清晨起身准备早朝时突然感到天旋地转,险些栽倒,随后便呕吐不止,面色潮红,言语也有些……含混不清。太医院认为是操劳过度,肝阳上亢,加之年事已高,风邪入体……”
“风邪入体?肝阳上亢?”李长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恐怕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