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完全升起时,薪火绳上的新藤蔓终于开花了。不是木莲花,也不是机械花,是一朵从未见过的花:花瓣一半是光带的金,一半是忆火的银,花心处嵌着颗小小的共生钢珠,珠里映着三百年前的钟鸣与三百年后的灯火。
忘砂君在《时光纪年》的最后一页,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念魂塔的故事没有结局,因为‘我们’的牵挂,永远在时光里生长。钟鸣会停,但薪火不会;人影会散,但记忆不会。只要还有人记得‘共生’二字的重量,念魂塔的门就永远敞开,等着后来者,把自己的‘我’,酿成新的‘我们’,永远,永远。”
而共生泉的水,还在静静地流淌。它会带着念禾饼的甜味,带着铜钟的余韵,带着薪火绳的温度,流向过去,流向未来,流向每个等待与被等待的人心里,告诉他们:
你从来不是孤单一人。
你的牵挂,有人接着。
你的故事,会在时光里,长出新的年轮。共生泉的水波刚荡开最后一圈年轮,北岸的芦苇丛突然传来窸窣响动。不是风拂草木的轻响,是带着恶意的踩踏声——细碎、急促,像有无数双小脚踏过湿地,泥水飞溅的声音里,混着尖锐的口哨声,仿佛在给同伴传递信号。
“戒备。”影墨的忆火在掌心亮起,银灰色的光焰映出芦苇丛后晃动的影子。那些影子普遍矮小,最高的也只到成年人数肋,绿皮肤在暮色里泛着油光,尖牙从唇间呲出,手里攥着磨尖的木矛与缠着铁皮的短棍。
“是‘棘皮族’。”忘砂君的《时光纪年》自动翻到泛黄的一页,上面画着绿皮肤的小矮人,旁注写着:“散居沼泽与山地的杂族,性贪狠,喜群攻,因力量微薄,善用陷阱与远程武器。其亚种赤皮族善掷火石,蓝皮族能在水中潜伏,皆以掠夺为生。”
说话间,第一个棘皮族已经从芦苇丛里窜出。绿皮肤,瘦得像根枯柴,腰间缠着破布,手里的短弓射出石箭,直奔暖忆小屋的方向——那里,念萤正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收拾祭典后的灯笼。
“小心!”断的光带如金鞭甩出,精准缠住石箭的尾羽,猛地往回一拽。石箭倒飞回去,擦过那绿皮矮人的耳际,钉在他身后的柳树上,箭羽还在嗡嗡震颤。
那棘皮族怪叫一声,露出更多尖牙,却没再贸然进攻,反而吹了声口哨。芦苇丛里瞬间涌出上百个同族,绿、赤、蓝三色皮肤在暮色里格外扎眼:绿皮族举着木矛围成半圈,赤皮族蹲在土坡上摆弄着拳头大的火石,蓝皮族则悄无声息地滑入共生泉的浅滩,只露出两只发光的眼睛。
“他们在等我们动手。”影煞握紧腰间的忆火刀,指节泛白,“这群杂碎最擅长激怒对手,好趁乱抢东西。”
墨鸦的共情核心发出低鸣,屏雀的尾屏展开,投射出棘皮族的记忆碎片:阴暗的洞穴里,瘦骨嶙峋的小矮人争抢着一块发霉的面包;赤皮族的孩子被火石烫伤,却没人敢哭;蓝皮族在冰冷的河水里潜伏,只为偷一条鱼……碎片的最后,是个苍老的绿皮矮人,对着族人嘶吼:“不抢就饿死!弱肉强食是天经地义!”
“他们的邪恶里,藏着恐惧。”断的光带轻轻垂下,金斑在水面泛着柔光,“就像铁棘藤,看似凶狠,其实是怕被遗忘的藤蔓。”
“那也不能放任他们抢孩子!”影墨的忆火燃得更旺,银灰色的光焰在空气中噼啪作响,“共生泉不是他们撒野的地方。”绿皮族的首领突然尖啸一声,上百支石箭同时射来。箭雨密集得像乌云压顶,却在离众人三丈处被一道光墙挡住——是念麟与念安联手布下的祥瑞结界,淡绿色的光膜将石箭弹开,落在地上噼啪作响。
“抢他们的铜钟!”首领挥舞着带钉的短棍,指着念魂塔顶端的铜钟,“那玩意儿看着就值钱!”
赤皮族立刻响应,十几颗裹着油脂的火石被掷向塔基。火石在空中划出弧线,却被屏雀的尾屏扇回,落在绿皮族的阵营里,烧穿了他们腰间的破布,引得一阵混乱。
“蓝皮组!绕后抢孩子!”首领见正面受挫,立刻变招。浅滩里的蓝皮族如泥鳅般滑出水面,手里握着淬了淤泥的短刀,悄无声息地摸向暖忆小屋的后门。
“想动孩子,先过我这关。”人住力突然站在后门处,双手按在泉眼上。共生泉的水瞬间暴涨,化作数十道水箭,精准地射向蓝皮族的膝盖。水箭力道不大,却带着泉眼的寒气,让他们的关节瞬间僵硬,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群废物!”首领气得跳脚,亲自带着十几个绿皮族冲上来,手里的短棍带着风声砸向人柱力。
清禾突然将手中的念禾饼抛向空中。饼在空中散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粒,光粒落在绿皮族的眼睛里,让他们暂时失明。“尝尝牵挂的味道。”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比抢来的东西甜多了。”
影墨趁机上前,忆火在掌心化作绳索,将失明的绿皮族捆成一串。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却刻意避开了他们的要害,只是绑住了手腕与脚踝。
“留活口。”他低声对影煞说,“墨鸦的核心能读取记忆,或许能找到他们为什么执着于掠夺。”被捆住的绿皮族在地上挣扎,尖牙咬得咯咯作响。墨鸦走上前,机械指轻轻按在首领的额头上。共情核心发出微光,开始读取他的记忆——
画面里没有掠夺的快感,只有无尽的饥饿。沼泽里的浆果被采光后,年幼的首领跟着族人啃树皮;冬天的河水结冰,蓝皮族的父亲为了抓鱼,冻死在冰窟里;赤皮族的母亲用自己的体温焐热火石,只为让孩子在寒夜里能暖和片刻。
“不是我们想抢……”首领的记忆在颤抖,“沼泽里的东西越来越少,不抢,整个族群都会饿死。去年冬天,我们埋了三十个孩子……”
记忆的最后,是他在一座废弃的村庄里,看到墙上的壁画——三族的人围在一起分食物,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笑。“那是什么?”年幼的他问族长。族长啐了一口:“是骗人的鬼画!这世上只有抢,才能活下去!”
墨鸦收回机械指,共情核心的光芒黯淡下去:“他们的贪婪,是被饥饿逼出来的铠甲。”
“那又怎样?”影煞踢了踢地上的短棍,“总不能让他们抢我们的东西,来填他们的肚子。”
“或许……可以。”清禾突然开口,指着共生泉边的念禾田,“今年的念禾收了三仓,分给他们一些,够吃到明年春天。”
“你疯了?”绿皮首领挣扎着抬头,尖牙上还沾着泥,“我们抢了你们,你们还分我们粮食?”
“因为我们记得饿肚子的滋味。”人助力舀了瓢泉水,递到首领嘴边,“影族的孩子饿过,妖族的老人饿过,麒麟族的信使也饿过。但我们知道,分食比抢食更能活下去。”
首领犹豫着喝了口泉水,眼睛突然睁大——泉水里,映出他小时候在沼泽里,偷偷给一只受伤的小兽喂浆果的画面。被水箭射中的蓝皮族里,有个小姑娘始终低着头,怀里紧紧抱着块石头。念萤走过去,发现石头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鱼形图案。
“这是你画的?”念萤的光带轻轻碰了碰石头,“画得真好。”
小姑娘猛地抬头,蓝皮肤下的脸颊泛着红:“我……我不是要抢东西,我是想给弟弟找吃的。他快饿死了。”
她的记忆比绿皮首领更简单:母亲是蓝皮族的潜水能手,去年为了抓一条大鱼给生病的弟弟吃,被急流卷走了;父亲加入抢粮队后,再也没回来;现在,只有她和弟弟守着漏水的洞穴。
“你们的水里……有鱼吗?”小姑娘怯生生地问,“我能潜得很深,不会弄坏你们的泉眼。”
断突然笑了,光带在水面一晃,一群银光闪闪的鱼游了过来,围着小姑娘的手打转。“共生泉的鱼,谁都可以钓,只要你不贪心,够吃就好。”
小姑娘的眼睛亮了,突然“扑通”一声跪下,蓝皮肤在地上蹭出淡淡的水痕:“我可以帮你们清理泉底的淤泥!我潜水很厉害的!”
墨鸦的尾屏突然投射出蓝皮族的传说:他们本是水系妖族的分支,因不愿参与战争被驱逐,才躲进沼泽,慢慢演化出潜水能力。“他们的祖先,也曾是温柔的水族。”墨鸦的声音带着叹息,“只是仇恨把他们逼成了现在的样子。”
赤皮族那边,混血少女正拿着药膏,给被火石烫伤的孩子涂伤口。孩子的赤皮肤下,有块淡红色的印记,像朵没开的花。“这是‘火纹’。”少女轻声说,“我阿妈说,有这种纹的人,能和火焰做朋友,不是用来烧东西,是用来取暖的。”
孩子愣愣地看着药膏在伤口上化作淡金色的光,突然哭了——那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人不是怕他的火石,而是心疼他的伤口。绿皮首领看着族人的变化,突然狠狠把带钉的短棍扔在地上。短棍砸在念禾田里,惊起几只蚂蚱,落在他的破布上。
“我爹说,‘抢来的东西,吃着烧心’。”他的尖牙咬着下唇,出血了也没察觉,“我一直以为他是老糊涂,现在才知道,他是怕我们忘了……怎么好好吃饭。”
人助力递给他一把镰刀:“念禾熟了,要帮忙收割吗?收得多,分得多,不用抢,也不用烧心。”
首领犹豫了很久,终于接过镰刀。他的动作笨拙,割破了好几次手,但当第一束沉甸甸的麦穗握在手里时,他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尖牙的凶狠,只有像孩子一样的满足。
赤皮族的火石被重新利用,他们在泉边升起篝火,帮着烤念禾饼;蓝皮族的小姑娘带着族人清理泉底的淤泥,泉眼喷出的水柱更高了;绿皮族则学着捆麦秆,虽然捆得歪歪扭扭,却没人再提“抢”字。
暮色降临时,共生泉边第一次出现了奇特的景象:三族的人与棘皮族的三个亚种围坐在篝火旁,分享着同一块念禾饼,火光照在绿、赤、蓝三色皮肤上,竟与影族的银、妖族的金、麒麟族的绿融成了温暖的橙。
“你们……真的不打我们?”绿皮首领啃着饼,含糊地问。
影墨的忆火在篝火里添了根柴:“打你们,不如教你们怎么种念禾。”
“那我们能……住在这附近吗?”蓝皮小姑娘小声问,“我们保证不偷东西,只用泉水养鱼。”
清禾指着泉北岸的空地:“那里有废弃的石屋,修修就能住。但要记住,共生泉的规矩——分享可以,贪心不行;帮忙可以,撒野不行。”
首领突然站起来,对着念魂塔的方向深深鞠躬。他的族人纷纷效仿,绿、赤、蓝三色身影在暮色里弯成一片,像一片成熟的麦穗。
“我们棘皮族,欠你们一次。”首领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以后谁敢来抢这里的东西,先过我们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