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的最后一场雪落尽时,焰生的驼队终于踏上了归途。
领头的骆驼“老金”脖子上挂着的焰心草铃铛,每响一声,就有片雪花从驼峰滚落。焰生裹紧羊皮袄,怀里揣着个温热的陶瓮,里面是北漠牧民给的“忆魂膏”——用焰心草根和驼奶熬的,据说能让长途跋涉的人记住回家的路。
“还有三天就到风息崖了。”他对着陶瓮里的双生树苗说。树苗的根系已经从陶盆里探出来,缠着他的手腕,像条温顺的小蛇。这是他从北漠带回的第五株树苗,枝桠上还挂着个小小的羊皮袋,里面装着牧民孩子录的歌谣:“雪化了是春天,人归了是团圆……”
驼队里的阿古突然勒住缰绳,指着远处的沙丘:“那不是‘蚀影’吗?”
焰生眯眼望去,只见沙丘后飘着片透明的影子,正随着风沙晃动——是北漠特有的“蚀影”,专偷旅人关于“家”的记忆。他摸出腰间的羽哨,吹了声短促的哨音,驼队的铃铛立刻齐响,蚀影在铃声里像冰与火般消融了。
“还是焰心姐教的法子管用。”阿古笑着拍了拍驼铃,“当年我阿爸被蚀影偷了记忆,在沙漠里转了三年,就是靠这铃铛声找回来的。”
焰生摸着怀里的树苗,突然想起出发前,焰心把羽哨交给他时说的话:“记住,所有邪祟都怕‘牵挂’的声音,不管是铃铛、歌谣,还是家人的呼唤。”
夜里扎营时,他把竹笛放在篝火边,里面存着北漠的风声、驼铃、牧民的吆喝……还有阿古妹妹唱的《归乡谣》。笛声在帐篷里轻轻回荡,双生树苗的叶子上凝出了细小的露珠,在火光里闪着光。进入东域水域时,焰生换乘了木船。南沼的“幻音蝶”果然如石杵所说,能模仿人声,总在夜里绕着船帆飞,吐出旅人最牵挂的人的声音。
“焰生哥,你的靴子破了,我给你补好了。”——是木槿的声音。
“阿弟,北漠的风沙大,记得每天擦焰心草油。”——是焰心的声音。
“小子,罗盘没坏吧?不行就用我新锻的‘定忆针’!”——是石杵的声音。
焰生每次都笑着拿出竹笛,对着幻音蝶吹奏。笛声里存着木槿补靴子时的针线声、焰心熬药的药罐声、石杵打铁的叮当声,幻音蝶一听到这些“真实的牵挂”,就会翅膀发软,跌落在甲板上,化作点点星光。
同行的渔民老周啧啧称奇:“这些蝴蝶精骗了多少人啊,怎么到你这儿就失灵了?”
焰生指着陶盆里的树苗:“因为它们知道,我要回的地方,有真实的生音在等我。”
树苗的枝桠上,已经挂满了各地的“记忆符”:西陆的贝壳、北漠的驼毛、南沼的蝶翅……每片符上都刻着个小小的“家”字。船抵风息崖时,正赶上暮春。焰心带着木槿、石杵等人在码头等,风絮的柳笛吹得欢快,木槿手里捧着个新陶盆,盆沿刻着缠枝纹——是她亲手烧的。
“回来啦!”焰心笑着迎上来,目光落在他怀里的树苗上,“这株长得最壮。”
焰生刚把树苗放进新陶盆,木槿就红着脸递过块布:“我、我给它做了个布套,防晒。”
石杵扛着把新锻的小锄头:“阿姐说,记忆果园的地我都翻好了,就等你的苗。”
风絮的笛子突然变调,指向远处的天空:“看!是火鸟!”
只见火鸟领着一群候鸟飞来,翅膀上驮着无数片记忆果实的切片,每片切片里都闪着画面:无妄海女子的哼唱、碎忆林的歌谣、北漠牧民的笑声……这些切片像星星般落在双生树的枝桠上,瞬间结出了饱满的果实。记忆果园里,焰生带回的五株双生树苗被栽成一排,风吹过时,枝叶相碰的声音像在说话。焰心和焰生挨着蹲在树下,给树苗浇着掺了焰心草汁的水。
“这株北漠来的,要多晒太阳,它喜欢干燥。”焰生指着其中一株说。
“这株南沼的得遮阴,它怕晒。”焰心补充道,手里的洒水壶轻轻倾斜。
木槿和石杵在给树苗系上防风的木架,风絮在旁边记录果实的生长数据,嘴里还哼着从竹笛里学来的北漠歌谣。
“你听,”焰生突然指着树枝,“它们在笑。”
果然,记忆果实里传出细碎的笑声,是各地的人在不同场景下的笑:牧民在篝火边的大笑、渔民收网时的憨笑、守林人看到影苗虚影时的含泪笑……这些笑声混在一起,像溪水穿过石头,清亮又热闹。
焰心侧耳听着,突然看向焰生:“还记得你刚出发时,总问我‘双生树的意义是什么’?”
焰生点头。
“你看现在,”焰心指着成排的树苗和满枝的果实,“它们记住了那么多声音,却从不混淆——因为每片笑声里,都藏着个‘家’。这就是意义。”
火鸟突然落在枝头,啼鸣一声,所有记忆果实同时亮起,将阳光折射出彩虹,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木槿的布套被风吹起,露出树苗上新抽的嫩芽,嫩芽上还沾着点北漠的沙、南沼的泥、西陆的海草……
焰生看着这些带着“旅途印记”的新芽,突然明白:所谓归航,不是回到起点,而是带着万千风景,在熟悉的土地上,种出一片新的林。半年后,记忆果园成了风息崖最热闹的地方。各地的旅人都会来这里,对着双生树的果实说话,把自己的故事存进去。
有个卖货郎对着果实说:“我跑了三十年商,最难忘的是西域的葡萄,甜得能酿出蜜。”
有个老妇人摸着果实流泪:“我家老头子走了三年,今天终于能在这里听到他当年说‘老婆子,饭好了’的声音了。”
有个小孩踮着脚,把自己的笑声存进去:“等我长大了,也要像焰生哥一样,去很多地方,把笑声带回来。”
焰生和焰心坐在最高的那棵双生树下,看着这一切。火鸟在枝头打盹,翅膀偶尔扇动,带起几片记忆果实的切片,在空中飘出淡淡的光晕。
“你看,”焰心递给他颗刚摘的果实,“这里面有你在北漠录的驼铃声。”
焰生咬了口果实,清甜的汁液里混着风沙的味道,还有阿古妹妹的歌谣在舌尖打转。他突然笑了,看向焰心:“阿姐,明年我还想再出去走走。”
焰心挑眉:“还没待够?”
“不是,”焰生指着远方的地平线,“我想告诉更多人,风息崖有片记忆果园,这里的果实能存住所有‘想回家’的声音。”
火鸟像是听懂了,突然啼鸣一声,飞向远方——它要去给更远的人捎信了。
风絮的柳笛又响了起来,这次吹的是焰生从北漠带回来的《归乡谣》,笛声穿过果园,让所有记忆果实都轻轻摇晃,传出此起彼伏的笑声,像无数人在说:“我记得,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