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用太紧张了，我是来找你问点事情的。”
简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黎星的脸庞，像是什么审讯官在打量着犯人的脸。
“我平时工作很忙，对简柚柚的日常几乎没怎么关心过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哪些朋友在一起玩，在学校过得开不开心......”
“啊......嗯......”
黎星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讪讪地仰视着简迅的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上次去学校，被你们班主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是我女儿被班上一个小混混带着从学校逃了出去，那小孩就叫黎星.......”
“我有罪！”
黎星声音都在颤抖了，就差没有扑通一下给简迅跪了下去，像是希望自首能够获得宽大处理。
“全是我做的错，跟她没啥关系，你别怪她！”
简迅看着黎星这如临大敌的恐惧模样，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似乎是想笑又憋回去了。
“嗯，还算挺自觉的，那你自己说吧，你到底都干了什么好事？”简迅坐了下去，双手抱在胸前，等着黎星自己的坦白从宽。
唉，回忆起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跟做梦一样。
从自己刚刚入学的那天和简柚柚第一次交流算起，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在此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再度回忆起来，确实也挺梦幻的。
“就是，那个，刚开学的时候嘛，我在这里打街机......”
于是他只能把这梦幻般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简迅。
自己怎么和简柚柚第一次认识的，邀请参加比赛，教她怎么玩拳皇街霸，直到现在两人能够打入八强，将目标设定在冠军，为了夺冠而一起努力着。
当然自己对简柚柚表白的事情他是只字不提的，毕竟再怎么说自己这种行为放在主流价值观里叫早恋，是离经叛道的，是不可接受的，是会被抓起来批斗的。
而简迅呢，他听着黎星的呈堂证供，从原本面无表情到一点一点的松动，似乎像是被黎星的讲述给吸引了，还有更奇妙的感觉就是，这个故事的女主人公是自己的女儿，她经历过了这么多的喜怒哀乐，而身为父亲的他对此一无所知。
讲完了这些所有的，黎星便摆出了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悲壮地站在简迅面前，仿佛眼前就是成排沾血的绞刑架。
“都说完了？”
“嗯.....嗯！都说完了！”黎星义正辞严，完全看不出来有撒谎的迹象。
“你很喜欢街机吗？”
“很喜欢，非常喜欢，我不认为有什么东西能够取代街机在我心中的地位了。”
黎星无比坚定点了点头，他说的当然是实话，他也是这样坚信的。而看着黎星这幅模样，简迅的表情倒是一下子变得微妙了不少，他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
“你，玩街机多久了？”
“我从96年开始玩的吧，玩了四年了。”
“那我比你早一点了，我是86年开始泡在街机厅的。”
“86年，在日本的街机厅吗？”
“对，那个时候玩的都是什么双截龙、恐龙快打、魔界村这种横屏清版游戏，后来91年的时候街机厅出了街霸2，我几乎是看着这款游戏一直发展到现在的。”
黎星顿时挺直了脖子，对着面前的男人肃然起敬，这才是真正的街机领域元老，是婆罗门地位的存在，自己也只能算是街机厅里的一介后生，对这种大佬是要拿出十二分的敬意瞻仰的。
“以前我们村口的学生都喜欢偷偷跑到镇上去打一两把，不过我是没机会玩的，家教严，不给我碰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只能围观那些学生打，眼馋的不得了。”
说起这些陈年往事，简迅的嘴角不禁微微扬起，他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从一个可怜巴巴的三十多岁的中年社畜变回了那个十几二十岁的学生。而正值青春的黎星，他竖着耳朵听着简迅的话语，似乎也能在脑中看见这些泛黄的画面。
“后来我被公派到日本去留学，在那里学习归学习，对我这么个乡巴佬来说实在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玩的。那些同学要么去ktv要么去打柏青哥，我实在是搞不来这些，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去了街机厅。嘿，别说，我玩这东西还挺上手，全街机厅的记录都被我刷了个遍，搞不好我真有点这方面的天赋。”
“87年，我认识了简柚柚他妈妈，一年后和她生下了简柚柚。他妈妈是个典型的资本主义熏陶下的独立女性，不愿意被孩子束缚，让我来带孩子，我也不知道往哪里带，就把她放在婴儿车里推到街机厅去，我一边打街机一边哄她。”
“这......太硬核了吧？”
黎星虽然有想过街机血统论这种东西，但他是没想到简柚柚的天赋八成是从襁褓里面耳濡目染出来的。
不过爸爸带娃总是能搞出一些千奇百怪的操作就是了，黎星记得孙琛告诉自己他爹当初下厨的时候把黎星背在身后剁洋葱熏得哇哇大哭，被黎星他娘臭骂了一顿。
“谁知道呢，反正简柚柚在街机厅就不吵不闹，盯着花花绿绿的屏幕看，还会咯咯笑，她开心我也轻松，就这样一直带着啰。”
黎星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婴儿车里的简柚柚对着屏幕里的坂崎良犯花痴的画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后来工作忙起来了，就没空去街机厅了，还是让她妈妈带，我呢，只能忙里偷闲，那些日本同事下班喜欢去居酒屋喝酒骂老板吹牛逼，我就找理由推脱，去街机厅玩一个小时就回家了。”
“我懂，我爹他也喜欢偷偷跑台球室去不告诉我妈。”黎星忍不住点了点头，他爹的黑历史在他这里似乎有不少的样子。
“日子就这样嘛，凑合过了，没多富裕，只能勉强维持生计。谁知道呢，才工作没几年，就赶上日本经济泡沫了，饭碗直接丢了，一下子全家都陷入了萧条。”简迅苦涩地笑了笑，看得出来回忆起这些往事对他的打击实在是有点大。
“在全家最穷困潦倒的时候，她妈妈跟我提离婚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可以理解，没有苛责她，毕竟跟着我这种没有前途的人她肯定是做不到的。对我最大的慰藉就是这个时候的柚柚选择跟了我，从此我万念俱灰的人生大概也就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希望了。”
“我下定决心了，我哪怕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我的女儿，我也要继续努力下去，至少要让我的女儿能安心地得到教育，我自己苦一点累一点，多打几分临时工，怎么也要把这个家撑起来才行。”
“不过估计柚柚她大概只知道我这个当爸爸的都没回家几次，天天在外面鬼混吧。”简迅自嘲似的笑了笑，摸着自己的鼻子说出了有些心酸的话语。
回忆起了当初简柚柚和自己说过的，关于她自己的事情，黎星愣住了，短暂的迟疑，却还是没能开口。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就这样过了六年，说来也是惭愧，凭借我微薄的薪水其实根本供不起柚柚上学，还是靠着她妈妈找的大老板新老公接济，柚柚得以上完小学，只能说她妈妈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实话实说，做人得有点骨气，就该不为五斗米折腰......以前我都是这么想的，后来觉得吧，都是放屁，日子都过不下去了，饭都吃不起了，要那个气节有什么用？”
简迅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我在日本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为了活下去，人的脸皮就该厚点，哈腰点头土下座，只要你能帮我们让我干什么我都行，人嘛，毕竟就只是廉价劳动力而已，有多少价值供别人压榨全看别人心情。”
......
黎星沉默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简迅的话语，这些有些沉重的东西可能他现在还不是很能理解就是了。
“既然都接受别人的帮助了，那就接受到底吧。她新老公给我安排了一份工作，算是解决了温饱问题，不过问题是这份工作要我回国内去完成对接工作，相当于我得回国待上好一阵子。那也没办法了，带着柚柚回国吧，让她来这里上初中。当然这钱我得自己掏，咱中国人上中国学怎么能让日本人插手是吧。”
黎星从这些话语里面能听出，虽然已经没什么底线了，但简迅还试图用精神胜利法去维护自己那已经所剩无几的气节......他实在是个有些矛盾的人啊。
“所以......叔叔你想说什么呢？”黎星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毕竟简迅自说自话地开始介绍起了他们的家庭状况，黎星作为外人其实是无权过问太多的......
“......黎星同学，你也有自己热爱的东西当然是好的，柚柚也开始有她热爱的事物了，这也是好的，你们有着共同的热爱，可以相互扶持相互帮助，她原本是个很孤僻的孩子，看到她现在有了你这个朋友，我当然是很开心的。”
啊......黎星长舒一口气，他没想到自己最后得到的是这样的一个回答，心中的警报顿时解除了。他对于简柚柚有着这样开明的父亲而感到庆幸，果然出国留学回来的人就是格局大......
“但是啊，黎星同学。街机对我来说是曾经的热爱，我的豪鬼很强吧？当年也是拿过涩谷街机比赛冠军的。我的学历呢？全乡唯一大学生，还是出国留学的，也算高材生了。然后呢？看看我现在，只能靠别人的接济过活，一点自己的尊严都没有。我已经被现实打败了，一败涂地，爬都爬不起来。”
简迅看着黎星的脸，嘴角依旧挂着苦涩的笑容：“没错，比赛是件热血沸腾的事情，没有什么能捧起挚爱的奖杯更让人兴奋的了，但是当比赛结束了以后呢？你们打算怎么办？还要抱着街机一直不放吗？还是继续为下一场比赛做准备？就这样一直下去？”
“我很高兴，你愿意当柚柚的朋友，可如果你真的是为简柚柚好，为自己好，就麻烦你多考虑考虑，考虑考虑柚柚的未来，考虑考虑自己的未来，到底应该怎么下去？”
......
“因为工作太忙，我......已经很少和柚柚交流了，或许作为一个父亲来说，我还是不太称职的，实在缺少和女儿的沟通。所以我希望，黎星，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请你好好想一想，考虑清楚，然后把我的意思转达给柚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