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下起了雨,水从房檐淌落,滴答声令人心烦。寒风不近人情,呼啸如刀割,咆哮不止的拍打着窗门。
封钲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暗黑的屋子里残留着烛火的淡黄。意识逐渐回笼,全身的疼痛也随之而来。
自己,不是已经葬身在火海中了吗?
在错愕中,耳边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的一阵阵脚步总算让他看清现实。他张嘴想要说话,却干涩难受。
“醒了?”迟暮走上前,见着睁开眼的封钲,紧皱的眉头终于舒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司空杏林,他醒了!”
司空杏林急忙上前,褪去了残留寒气的外衣。又是一番折腾后,才终于坐了下来。
“若是再不醒,跟着清灼去京城的机会就没有了!”司空杏林小心伺候他喝了些水,“该说不说,你命真大!”
封钲嗓子极不舒服,他忍着全身的疼痛,好奇的问道:“谁把我,救出来的?那时候的火,明明,明明……”
“明明已经烧遍城门,毫无生还的可能了,对吗?”
他没有说话,也许也是默认了。空寂的屋内只燃着一盏残烛,火花把影子拉的很长,扑打在封钲的脸上显得格外苍白。
迟暮解释道:“当时你们那里的城门被巨石堵住,怎么也打不开。后来花将军从城外把攻城车给调了进来。撞开城门后,大火几乎快要蔓延出来。从曦都城外看去,里边只有一片鲜红火焰,毫无生命迹象。”
回想当时,大火几乎将他们通通吞噬,难忍的高温令他意识模糊,刺鼻的浓烟使他呼吸困难,城门前堆积的巨石更是彻底磨灭了他的希望。
那时的他觉得,自己定会葬身在这场火海。
“当时的场景,所有人都觉得里边没有了活人。我们正准备去另一座城寻找时,一个百姓却从火海中跑了出来,用着沙哑的嗓子喊着救命。他说,还有好多人在里边,世子殿下的将军也在里边。”
司空杏林补充道:“那时的我在另一座城,也见证了烈火的残酷。姜濉带着王妃与众多百姓逃了出来,可他的双手却烫伤的不知原貌。我那时候马不停蹄,一刻也不敢歇息。处理好一座城后,就立马跑另一座城。当我来到你们这时,我只看见了岁桃抱着满身烧伤的你,崩溃的泣不成声。”
封钲喃喃道:“小桃子……”
“是桃子不顾一切阻拦冲进火海把你救了出来。”迟暮回想当时的场景,后怕的不行,“当他出来时,本是完整的衣裳已经被大火灼烧的破烂不堪。衣摆被烧毁的不成模样,还带着火星。你是幸运的,起码还活着。当时那座城门后,很多百姓都没能撑到城门打开。”
司空杏林:“我给你治疗时,你身上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你这种情况,即使是我本也是无力回天。但幸好啊,藻渡,还剩最后一点,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藻渡,是什么?”
“书中记载,藻渡生于高山之野,大致呈环形,外边有红色花纹,十分稀少。将其点燃,散发的奇香可以缓解伤势的疼痛,抑制伤口感染蔓延。曾经的白无常与清灼都是被此物救过一命。幸亏最后还剩余一点,否则现在你已经在地府了!书中是这样记载的,不过我们手中的藻渡却是方形如信函一般,极为奇怪。”
回想当日场景,迟暮不禁叹道:“上一次,我见桃子这样崩溃大哭,还是在多年前太傅受刑的时候。封禾恺,你必须给我好好对桃子!”
封钲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泛红,脸上的纱布被淌下的泪水打湿。那时在火海里,残留的意识让他听见了岁桃的呼喊。那时的他一直认为这只是自己死前的幻想,没曾想到竟是真的。
“殿下,他没受伤吧?”
“别瞎操心了,这一次,只有你伤的最重!还一个个是清灼的近侍呢!姜濉双手严重烫伤,拿不起剑;你现在半死不活的,差点去了地府;安瑟脚底被烧伤,现在走路都有些不稳。就看着一个北倾还可以陪在清灼身边,但这次受难的人特别多,他又懂医术,自然也被派去照顾伤者了!”
封钲庆幸,却又难过。与岁桃阔别多日,他们处理那群怪物本就艰难,再加上赶路的劳累,没曾想回来后听闻的第一消息便是如此噩耗。
他难过的闭上了眼,泪却不止的从眼角流出。
迟暮又说道:“吸引那群怪物的风险的确很高,但好在无人伤亡。桃子自然也没事。进入鞍河地界后,安晓晓早已把消息传递到位,顾笙将军也很配合我们。可奈何那群怪物太难缠,我们本不会那么快回来的。是辛封泽的突然出现,才将这群怪物尽数剿灭。他听闻太傅回来了,自然也跟着我们一起回来。若不是他,太傅和清灼也会有危险。”
他闭着眼,哽咽道:“那,小桃子呢?”
“你昏迷了近乎二十日,而这二十日几乎都是桃子照顾着你。我们也劝过他,可他就是不愿离开。”司空杏林将屋内火烛尽数点亮,解释道:“直到昨日我见他走路都飘忽不定的,就强硬命他去休息了。该说不说,这段时间,他把你照顾的很好。”
迟暮补充道:“茶不思饭不想,我都怕桃子的身体因此亏损。他每日每夜陪在你身边,心里盼着你能快些醒来。可你倒好,他在你身边的时候不醒,他一走你便醒来了。”
这番话并没有怪罪嘲讽的意味,倒有了一丝无奈。雨势不大,却不间歇的下着,带来寒冷,带来凄凉。
司空杏林上前擦掉了他眼角的泪,说道:“别哭了,若是把纱布打湿了,还要重新给你换。今日才给你换的新的,别再折腾了。别觉得愧疚,只要你醒了,对于桃子来说就是最好的。”
封钲哽咽着:“我的脸也被烧伤了吗?”
司空杏林苦笑着:“脸其实还好,只有右侧一小块罢了。严重的是你身上,就算好了以后也会永久的留下疤印。还有你的头发,为了给你医治,如今你已经成第二个北倾了!”
夹杂寒雨细声,迟暮与司空杏林简直像在一唱一和。
迟暮嘴角勾勒出弧度,轻描淡写:“你如今周身缠满了纱布,那被烧伤的地方简直不忍直视。今后别再惹桃子生气,小心他以后不要你了!”
封钲好不容易抑住的泪又流了出来,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会很难看吗?桃子会因为这样不喜欢我了吗?”
司空杏林这也是第一次见迟暮开玩笑,心中虽觉新奇,却也颇为无奈。
“迟暮你就别再吓他了。”他扶着额,疲惫的坐下,“若是小桃子真的不要你了,他这二十日还会来那么费尽心力的照顾你?真的受个伤把自己搞蠢了不是?”
“可我这副模样,现在谁见了不害怕啊……”
封钲越说越激动,不知为何现在已经哭的泣不成声了。司空杏林转过身,用那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盯着迟暮。
“你惹的,你来哄!”
迟暮自知理亏,在司空杏林不注意间便离开了屋子。外边寒风瑟瑟,仅是一瞬间寒气就侵入屋内,使司空杏林打了个冷颤。
听着身后的阵阵呜咽,司空杏林恨不得抛下他快速离开这里。他无助的敲了敲头,又转身回到了床边。
“别哭了,桃子看中的又不是你这张脸,你怕什么怕啊?封禾恺,别那么懦弱行不行?拿出你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儿!更换纱布很麻烦的,我最近也很累,能不能体谅体谅我?”
看着被泪水慢慢浸湿的纱布,司空杏林只觉得命苦。他无助的摊开双手,索性直接在远处坐下,趁着现在的时间休息一会。
八城懂医术的大夫少之又少,再加上近来受伤的百姓太多,他们几乎要在八城里来回奔波。他本就才从另一座城回来,身心俱疲,本想着来看看封钲的情况,哪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仰头叹息,眉眼间疲惫俱显。想着这段日子的苦累,想骂人的心在此刻达到顶峰。
但他转头看向近乎崩溃的封钲,秉持着悬壶济世的本心,还是将一切都担在了自己身上。他扶额闭上了眼,准备不再搭理。
可这时,房门又突然打开,带着阵阵寒气,简直是在挑战司空杏林的底线。他没有睁眼,还认为是迟暮回来了,没好气道:“自己做的孽,自己去哄好。”
时清灼无助的愣在了原地,听着里屋传来的动静,问道:“杏林哥,我又怎么了?”
如今已经子夜,司空杏林哪能想到会是时清灼。他转过身,挑眉问道:“清灼,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白无常不管你?”
“才和烽怜先生商量完事,本是准备回去的。但又想着封钲的伤势,索性趁现在来探望,没想到杏林哥也在。”他探头往里边看去,“封钲这是醒了?”
司空杏林疲惫的点点头:“醒了,现在正为了自己这副模样若是岁桃不要自己了该怎么办而难过呢!”
时清灼压低声音问道:“他哭了?”
“是啊,哄不好。”
“我还是头一次见封钲哭那么厉害呢!”时清灼忍不住笑道:“这等稀奇事,还是得亲自去瞧瞧。”
他带着好奇走上前,封钲好像也感受到了来者的气息,暂且止住了心中的悲伤。扭头看去,哪能想到是时清灼呢?
“殿下……”
声音还带着哭腔,时清灼还是没忍住的笑出了声,“封禾恺,是劫后余生太激动了?还是满身的伤让你疼的难受?哭的那么伤心!”
“殿下,您说小桃子会不会真的不要我了?”
“会啊!”
司空杏林一巴掌打上自己的额头,索性想着这件事与自己毫无干系了。他转过身准备离开,到了门口时又想着封钲脸上被浸湿的纱布还需更换,又生无可恋的回到原地坐下。
封钲没想到时清灼会说的如此直白,这颗本就破碎的心再次受到严重的打击,仿佛碎了一地。他绝望的闭上了眼,比起身上的灼烧刺痛,心里的慌乱就像千军万马踏过,绝望又无能为力。
“封禾恺,若是你再这样去想,桃子哥可能真的不会要你了!”时清灼收起笑脸,严肃道:“你就如此不相信你与桃子哥之间的感情?若是桃子哥知晓,又会有多心酸?”
时清灼坐在床沿前,语重心长:“我并不知当时的场景,只知道是桃子哥不顾一切冲进火海将你救了出来,而后又在你身旁苦守多日。你知道桃子哥究竟是喜欢你的什么吗?”
封钲收住了泪,绝望不知所措的摇摇头。
“你若担心桃子哥因你这副模样生厌,那你简直就是杞人忧天。就算你没有被大火灼烧,光凭你这副皮囊,也不值一提。桃子哥是太傅的近侍,从前每日都跟在太傅身边,太傅的容颜,又是你能比的吗?桃子哥喜欢的,是你这颗常挂他的心!”
“心?”
时清灼点点头:“桃子哥是被太傅养大了,也只有太傅和暮哥才能懂他的内心。是你,在人海中脱颖而出。你还记得曾经你为了更多了解桃子哥而每日跟在我和司空杏林的身后吗?你愿意为他花尽心思,不顾一切的去讨他开心。是你这颗心,慢慢的打动了桃子哥!”
“可是,我现在这副模样……”
“只要你这颗心没有被大火烧尽,桃子哥就不会离开你。”他偏过头,眼里多出了一分温柔,“就像无常与我说的,喜欢不只是因为对方的皮囊,更是因为自己在人海中寻到了与自己契合的灵魂。夜深了,好好休息吧!”
时清灼没想到,自己竟是来作为一个开导的角色。今日身体本就疲惫,他没有再等封钲说话,起身慢慢的往房门走去。
可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再次停下了脚步,“对了,新年一过,我们要回大晟一趟。此番行动是秘密,不可让外人知晓。本来是准备回大晟过新年的,可是桃子哥说,希望也把你一起带着,让你去京城看看。所以就推迟到了新年后,也是希望你可以在年前醒来。”
声音久久回荡在屋内,令封钲陷入了思索。火烛被寒风吹灭几盏,屋内也显得暗淡许多。
司空杏林走上前,无奈道:“世子殿下已经说的很直白了,封禾恺,收起你的这些心思,千万别让岁桃知晓。否则,就算你给他盘下天底下所有的糖葫芦,也哄不好他了!”
曾经的他从没想过,岁桃究竟是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只知道,因为自己喜欢,就一定要去得到。
现在想来,只觉得自己太愚蠢了。封钲自嘲的闭上了眼,当最后一滴泪随着眼角淌落后,心中的忧虑也随着离去。
的确,在关于岁桃的一切上,他从未觉得疲惫。有些时候费尽心思做的每一件事,也只是为了博那一刹那的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