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聂氏早已吩咐下人摆满了一桌子丰盛的酒菜。
见王盼盼搀着王屠户的手臂进来，坐着的聂氏赶紧起身朝他福了福后说道，“老爷您来了，请坐！”
这毕竟是在东院，聂氏是主人，让座是应该的。
王屠户没有回话，径直走到桌子旁来，王盼盼赶紧松开缠着他的手臂替他挪了挪凳子，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了下来。
聂氏与王屠户正对着坐着。王盼盼坐在王屠户的右手边。
见三个主人都已坐定，水儿和各自的丫鬟开始给各自的主人布菜。
酒菜过三旬，大家都已经吃了个大半饱，王屠户吩咐所有的仆人丫鬟全部出去，只留水儿在这里伺候。
王盼盼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她总是觉得王屠户对水儿比较特别，不比对其他丫鬟那么严厉，平日里还很关心她似的。可聂氏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上次王盼盼出嫁之时那事儿，她知道王屠户还一直记着仇呢，可现在独自留下水儿，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于是她静静的不动声色，准备静观其变。
饭桌上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就算王盼盼在，也没能缓和多少，但总比不在好。
只见王盼盼将眼前一碗豆粉珍珠膏递到了聂氏的面前，讨好似的看着她说道，“这个菜是娘亲爱吃的，您多吃点！”
又将一盘五味杏酪鹅推到了王屠户的面前，看着他才调皮的说道，“爹爹，这是您爱吃的菜，您也尝一尝。”
王屠户很是慈爱的将他面前的一盘七巧点心递到了王盼盼的面前，“好，这盘你爱吃，也全部给你了。”
看着眼前那盘糖蒸酥酪，那是水儿喜欢吃的，王屠户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忍得住。
“水儿伺候咱们家多年，这里没有外人，你也坐下来吧！”
王屠户说这话的时候，各自看了一眼对面的这两个女人，但这口气不是向这两个女人询问意见，而是对水儿的命令。
那水儿本以为夫人在应该是风平浪静，她没想到当着夫人的面王屠户都忍不住，要将她推到风口浪尖的明面上来。
她没敢敢坐下来。
“在这个家里，目前还是我说了算，我叫你坐你就得坐下来！”
“老爷，水儿不累！水儿愿意伺候老爷，夫人，小姐吃饭！”
“你愿意，但我不愿意！我让你坐你就得坐！”
王盼盼只是感觉自己爹爹对水儿好，但并不知道他们有更进一步的关系。于是，完全没有想她娘亲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转过头去对水儿说道，“水儿，爹爹让你坐你就过来坐嘛，反正家里人少，多你一个不算多。”
那水儿怯怯的望了一眼王屠户， 又看了一眼聂氏后才低下头去轻声的回道，“小姐，水儿不坐，我给大家布菜就好。”
此时聂氏却阴阳怪气了起来。她语气怪怪的说道，“水儿，既然老爷叫你坐你就得坐呀，如果你不坐下来，你就不怕老爷惩罚你吗？”
听闻此言，水儿吓得全身发抖。
她赶紧朝聂氏跪了下去。
“夫人，奴婢不敢！求夫人饶命！”
“你有什么不敢啊？我为何要要你的命呢？你这不是当着老爷的面，让我难堪，让老爷恨我苛责于我吗？”
聂氏边说着这话边看了一眼王屠户，此时的王屠户面无表情，双目低垂看着眼前的饭菜，还装着用筷子夹了一小摄儿放到嘴里慢慢的嚼着。
那水儿依然有些颤抖。见王屠户不说话，聂氏话一出她不得不作答。
“夫人，是奴婢有错在先，但救夫人看在奴婢陪小姐长大，并且已陪嫁到了隅家镇，现在只是回来小住的份上饶了奴婢吧，奴婢绝对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还请夫人宽宥！”
“可我要把你怎么办才算饶你呢？再说了，我要怎么办你还得老爷同意呀，所以你求我干啥？”
那聂氏依然是阴阳怪气的说着话。
王屠户不是没有发现水而在发抖，但他就想知道聂氏会怎么做，所以他才一直没有开口。
见聂氏嘴上并不饶人，于是他有些忍不住了。
“对呀，人家已经陪着盼儿嫁到隅家镇去了，也算是姬煜城的小妾了吧，你还在担心些什么呢？”
“那老爷现在是想让我担心，还是不想让我担心啊？”
见聂氏一直不切入主题，王屠户有些不耐烦了。
“凭你怎么想吧，我这里都行！”
说完此话，他竟站起身来将水儿扶了起来，又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右手下侧坐了下来。
那水儿被王屠户强行的按在凳子上坐下，屁股刚挨到凳子马上就弹跳了起来，仿佛凳子上有铁钉一样。
王屠户见状瞪了她一眼说道，“叫你坐你就坐，别不识抬举！”
这下那水儿倒是不敢再有所不从，只得硬着头皮又重新慢慢地坐了下来，但她也只是侧坐在上面，没有敢坐全乎了。
聂氏的脸色不好看。当着女儿王盼盼的面，王屠户都敢这么对她，她觉得自己被欺负到了极点，已经忍无可忍。
“盼儿，要不你先出去？”
那王盼盼岂能看不出来其中的奥秘？难怪爹爹一直对水儿与众不同，也难怪娘亲一直不待见水儿，未出阁之前，她一直想着自己这样那样的前尘往事，也一直在为自己的烦心事儿烦忧，从来都没有发现水儿居然夹在爹爹和娘亲之间。
“我为什么要出去？我已经是出了阁的人，这些事儿我还不懂吗？”
“让你出去是为你好，我不想让你夹在我和你爹爹之间为难！”
“这有什么为难的？水儿虽然是我的丫鬟，但她毕竟是我们王家的家生子，爹爹和娘亲要如何处置她做主便是，我都听从！”
那王屠户一听说让他们做主便是他马上问道，“你舍得吗？”
此话一出，王盼盼便有些后悔。但她也算是看出来了爹爹对水儿的好，当然也看出了娘亲对水儿的恨。
“既舍得，也舍不得！”
“此话怎讲？”
“舍得是因为爹爹想要，女儿不得不说自己舍得！不舍得，毕竟水儿姐姐是陪着女儿一起长大的，她比女儿长几岁您不是不知道，她既是女儿的丫鬟，更像长姐，事事都在教导我，您说我能舍得吗？”
此话一出，王屠户愣了片刻后才说道，“水儿是我王家的家生子，爹娘都是我王家人，从出生以来她就在我王家，虽然表面上她是你的丫鬟，但实际上她早已位如你的长辈，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如今我才说出来，因为我觉得并不晚。现在，不妨当着你的面说，我和你娘亲的关系并不好，我想要那水儿为平妻！”
王盼盼听闻此言大骇！
虽然她知道爹爹对水儿有些特别，但却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们居然早已有染。
瞬间，她有些恍然大悟，这才想起为何当初两人同床共枕说悄悄话的时候，她感觉水儿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似的，原来她早就已经人事。
王屠户一直是特别宠溺她的，她对王屠户也是很孝顺的，她从来没想过爹爹会为了自己隐瞒至今。
但王盼盼确实也从未想过自己的贴身丫鬟水儿，平日里自己把她当成长姐一样的人，却与自己的爹爹……
她无法再想下去，只是幽幽的望着王屠户才慢慢的说道，“那爹爹今天如此安排，是想作何打算？”
王屠户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聂氏就直接说道，“我想娶水儿为平妻，让她留在王府，不再与你一起回隅家镇了。”
王盼盼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满脸的不相信。这该如何是好？这水儿可是自己的陪嫁丫鬟！ 哪有已经陪着出阁的丫鬟再嫁回娘家的道理？这不是想让她在姬家抬不起头来吗？
她大声的说道，“爹爹，水儿可是我的陪嫁丫鬟，一起来的就一定得一起回去！再说呢，姬煜城一定不会同意您这么做的！”
“我管他呢，他同意我也要纳她，不同意我也要纳她，我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哪有你这么不讲道理的人？难道你就不怕兰花镇的人嘲笑于你吗？”
“内宅之事谁会得知？谁会笑话于我？”
“人言可畏，难道你就不怕府里的下人嘲笑于你吗？”
“他们敢！”
王盼盼见王屠户不讲道理，她有些气急败坏，鉴于无论如何都说不通他，她决定打出感情牌来。
“爹爹，水儿可是我的陪嫁丫鬟，如果你纳她为平妻，我怎么办？我如何回去向姬家交待？她也算是姬家的一份财产吧？”
“好啊，既然你都说了只是一份财产而已，我再选一个比她好的与你一同回去，也算是陪嫁丫鬟不就行了！”
此话一出，把王盼盼气得说不出话来。
伴坐在左侧的水儿全身都在筛糠似的发抖，她不敢再有任何言语，因为她说了也没用，在场的三个主人没有一个会听她的话。
见他心意已决，聂氏倒是沉默了下来。
她也算是了解王屠户的，毕竟已经夫妻了十几年，虽然因林娇儿的事他们已经分开住很久了，但并不影响她对王屠户的判断。
她知道，当他把此话说出来的时候起，她就知道他已开弓没有回头箭，铁定是想好了的。
这时，她又瞥见了那件穿在王屠户身上的小袄，她清楚的记得那是很多年前水儿替他做的。
她默默的站起身来，朝门外轻声的喊道，“快来扶我！”
一直守在门口听差遣的丫鬟赶紧走了进来，她朝丫鬟伸出手去，丫环接过她的手缓缓的朝偏厅走去，过了偏厅再穿过一道回廊就回到了后院。
王盼盼见聂氏已走，本想追上去安慰她一二的，可她自己心情也并不愉快，于是也起身准备回后院暖阁。
坐在她对面的水儿刚想起身追随她而去，却被右手边的王屠户一把给拉住了。
水儿泪眼婆娑的转头看着王屠户，“如今，该如何是好？”
王屠户很是坚定的安慰她道，“你安心再伺候盼儿几天，等我安排好手头的事儿我就按平妻之礼娶你进门，到时候你与那聂氏平起平坐，看谁还敢欺负你！”
水儿不敢回话，她挣脱开王屠户的手，朝他福了福后追随王盼盼而去。
偏厅里，坐在床沿上的聂氏目光呆滞，她缓缓地伸出手在枕头底下摸出那封已经到了好几天的信来，眼里的泪水竟滴到了信纸上，她赶紧用衣袖轻轻的拂去。
一旁的丫鬟见夫人从枕头底下摸出信来，赶紧躲得远远的，不敢再看她。
就这丫鬟远远地躲开去的这瞬间聂氏也算反应过来，从来没有当着丫鬟的面掏出她宝贝似的信来，这可是头一次。
她有些生气地朝了丫鬟问道，“刚才在前厅，你都看到了什么？”
那丫鬟瞬间吓得跪倒在地，赶紧回答道“夫人，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请夫人相信奴婢！”
“那现在呢？就在刚才，你又看到了什么？”
“奴婢依然什么都没看见，请夫人相信奴婢啊！”
“我可以相信你吗？”
跪着的丫鬟听出聂氏很是生气，为了保命，她赶紧说道，“夫人，此事不怪老爷，应该是水儿勾引老爷的，老爷可是大家眼里嘴里的正人君子，他不可能做对不起夫人的事儿。”
见丫鬟此言一出聂氏有些吃惊，就这么轻轻一逼问，这个丫鬟就把所有的一切给说了出来。
这种人岂能留在自己的身边！
她“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光着脚丫站在脚踏板上，双手负于背后，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像她年轻时候在隅家镇聂家红绣坊里被尊为二当家时的模样有几分相似，依然是杀伐决断的样子。
“来人！”
守在门外的两个有些三大五粗的老妇人闻声走了进来。
见聂氏依然是盛装，但却光着两只脚，双目圆瞪的站在脚踏板上，那两个妇人知道情况不好，于是赶紧朝聂氏福了福后说道，“老奴在，请夫人吩咐！”
聂氏朝一侧跪着的丫鬟瞄了一眼后说道，“把这个丫头拉出去，给她一些银两，从此不准再入得府来！”
那个丫头和水儿一样也是王府的家生子，父母都在王府当差，如果离开王府，她将无路可走。
两个老妇人一左一右拖着那个小丫鬟一路鬼哭狼嚎的离开了聂氏的卧房。
被一路拖着出来，那丫鬟的求饶声惹得府里的一众丫鬟不敢出声，都知道夫人在气头上，唯恐自己稍有错漏，也如同她一般遭遇。
回廊上，还在追赶着王盼盼脚步的水儿，见两个妇人拖着这个丫鬟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她瞬间冷汗淋漓。
不过，她心里记着刚才离开房间时，王屠户当着王从的面对她说的话。
那王屠户吩咐王从道，“从今以后，府里任何人，包括夫人和小姐都不准再为难水儿，下人们也要以小姐礼仪代之，待过一段时间，我要隆重纳她为平妻！”
站在王盼盼暖阁间的门口，见王盼盼坐在梳妆台前准备补妆，水儿赶紧走上前去想替他涂抹胭脂水粉，那王盼盼一手夺过被水儿抢过去的胭脂水粉，很是生气的说道，“水儿，你长本事了，有出息了，现在应该很高兴吧？我竟然不知你还有做我姨娘的准备！”
那水儿羞得无话可说，只是低头垂手立在王盼盼的身后任她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