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疏离。
林嘉佑从铜镜中看到了来人,手上动作未停,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小王爷怎么有空来了?这是路过?”
林景川并未理会他话中的讥讽,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径直走进来,在桌边坐下。
“长大了,也长高了。”林景川的声音很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和你娘,是越来越像了。她若是还活着,看到你如今的模样,想必会很高兴。”
林嘉佑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放下布巾,转过身,神色平静地看着对方。
林景川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杯盖撇去浮沫,发出清脆的声响。
“为什么不回王府?偏要住在顾家?你娘好歹也是朝廷亲封的郡主,你何必在外寄人篱下。”
这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某个脓疮。
林嘉佑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打断了林景川的话,声音冷得像冰。
“连我娘那个郡主都是假的,我住在哪里,不都是寄人篱下?”
他微微扬起下巴,“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林景川知道这孩子心里有怨,他端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终究还是将话题扯开了。
“听说你已是秀才,明年的秋闱,可要参加?”
林嘉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林景川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说道:“你这十年跟着顾律想必学了不少东西。科举是一条正道,若你能金榜题名,你娘在天有灵,也一定会为你开心的。”
“舅舅。”
林嘉佑忽然开口,这两个字叫得生硬无比。
“听说舅舅近几年又娶了新妇,还添了好几个儿女,真是恭喜了。”
林景川端着茶杯的动作僵住了,脸上那副淡然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心里是有些冷的,他自问并无对不起这孩子,可林嘉佑自始至终也没有问过他的外祖外祖母……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良久,他站起身,喉结滚动,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
“顾家若是住够了,就回来吧。”
说完,他不再看林嘉佑一眼,转身掀开帘子,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帐篷内,烛火轻轻跳动了一下。
林嘉佑重新坐回镜前,看着镜中那张酷似母亲的脸,眼底的温润荡然无存,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野心。
回来?回那个连母亲的牌位都没有的“家”吗?
因为顾清辰的受伤,围猎,只得草草结束。
镇国公府的马车回到府邸。
顾清辰刚被丫鬟扶下马车,一瘸一拐地还没站稳,一道中气十足的斥责声就迎面砸了过来。
“看看你这副样子!”
顾君泽身着一袭玄色常服,负手立于台阶之上,脸色铁青。
他看着女儿高高肿起的脚踝和一身狼狈,眼底的心疼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浓的怒意所取代。
顾清辰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被父亲当头一喝,委屈顿时涌了上来。
“爹!我受伤了您不安慰我就算了,还骂我!”
“我骂的就是你!”顾君泽走下台阶,指着她,“莽撞易怒,不知收敛!但凡你有点脑子,也不至于被人三言两语就撺掇得失了分寸,落入旁人如此浅显的圈套!”
“我没有!”顾清辰梗着脖子反驳,“是汪若雨卑鄙无耻,用阴招射伤了我的马!若不是林嘉佑及时出现,女儿现在恐怕已经没命站在这里跟您说话了!”
她又把林嘉佑搬了出来,语气里满是维护,“他为了救我,奋不顾身,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林嘉佑?”顾君泽听到这个名字,怒极反笑,“我看你是被人卖了,还上赶着替人数钱!”
他看着女儿执迷不悟的样子,第一次对她用上了如此严厉的口吻,直言不讳。
“清辰,你看人的眼光,需要好好磨练。今日之事,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
这句话,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顾清辰的心里。
这和钱震云那怀疑一切的态度何其相似!
“真相?我看到的真相就是林嘉佑救了我!”
她不服气地顶了回去,“爹,您为什么和钱震云一样,都对他抱有偏见?”
这是她第一次,为了一个外人,如此激烈地与父亲争执。
顾君泽被她的话气得胸膛起伏,一甩袖袍,转身走上台阶,丢下一句冷硬的话。
“禁足一月,在你学会用脑子思考之前,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府。
顾清辰站在原地,翻了个白眼,一个月就一个月,反正她禁足也不是第一次。
夜深人静。
钱震云的房中只点了一盏孤灯,光晕昏黄。
看着摊开在掌心的石子,打中了黑熊的左眼,为他射出第二箭争取到了最关键的一瞬。
他指腹摩挲着石子粗糙的表面,脑海中不断复盘着白日里林中的那一幕。
汪若雨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机,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一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蠢货,有胆子使绊子,却绝没有胆子和能力,去算计一头熊。
那头黑熊出现得太过巧合了。
巧合到,仿佛是特意为了给某个人创造一个英雄救美的舞台。
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冲到一头暴怒的黑熊面前。这不是勇敢,是愚蠢,是送死。
除非,他笃定自己不会死。
钱震云的目光沉了下来,眼底一片冰寒。
他将石子缓缓攥紧在掌心,坚硬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这件事,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围猎草草收场,顾清辰被罚禁足,林嘉佑受了“重伤”,镇国公府一下子多了两个需要静养的“病号”。
顾清辰脚踝肿得像个馒头,走路一瘸一拐,心里却半点没惦记自己的伤。
她每日想的,都是住在客院的林嘉佑。
“你感觉好点没有?这是我让厨房给你炖的补气血的汤,你快趁热喝了。”
顾清辰端着汤碗,小心翼翼地吹着热气,一勺一勺地喂到林嘉佑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