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SS,对面发出了通讯信号。”
0019的声音自指挥舱上方的扩音模组中传出,一如既往地平静而清晰。它没有情绪,但那一刻,那微不可察的停顿,却让苏言从短暂的休憩中睁开了眼睛。
他从战术椅上缓缓坐起,目光略过眼前的战术图像投影,又扫过一旁地板上堆积如山的空瓶——能量剂,强效型,每一瓶都意味着他又强撑着熬过几个小时,甚至可能是几场战斗的指挥。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天没睡了。
补给间隙难得争取到的一点时间,被战局撕裂得如同残破战袍。而在这场面向星海的终局战中,每一个喘息的瞬间,都仿佛被时间与命运用锯齿咬碎。
他披起搁在椅背上的大衣,领口被风雪与火药熏染得发硬,但他没有抱怨。
“接进来。”他低声道。
话音刚落,主屏幕亮起,一张在他看来依然令人不适的面孔浮现其中。
那是一张仿生结构的面孔,却故意仿照了人类的形态,似真似假,带着一种异样的讽刺感。非对称的骨骼纹路在半透明皮层下隐隐可见,眼眸中流转着暗紫色的微光,像是深渊中不断运转的逻辑思维装置,又像是吞噬过亿万生命的星海污染。
“果然,又是你,蓝星之人。”
降临者的声音带着机械重叠的音效,那是一种足以穿透战线、刺入人心的冷漠。它仿佛已经预料到谁会接起这通通讯,也许在它的数据库中,苏言早就不再只是个变量,而是一个必须抹除的常数。
苏言没有回应。他只是凝视着屏幕,冷静得如同他指挥过无数次战役的目光,既不动摇,也不愤怒,更无一丝悲伤。
那张面孔没有因为沉默而停下,它继续开口,像是在完成一项例行的劝服程序:
“还是与那时的条件一样。放弃防线,让我们越过这里,你将被我们送回蓝星。”
“我可以为你开辟一条虫洞——一条安全的回归路径。你的智慧,你的意志,甚至你的记忆与你想要带走的人,都将在蓝星得以延续。”
“你不属于这片星域,不必在这里陪葬。”
它语气中甚至带着某种近乎怜悯的温和,就像是一位劝降者在对一个命运已定的失败者伸出手掌。
但这只手掌,早在无数次的战火中被苏言亲手击碎。
他终于动了。站起身,走到主控台前,那道军绿色的身影被背后的战术灯光拉得斜长,宛如一道孤独的界碑,立在即将崩塌的宇宙边缘。
“你以为我还在犹豫。”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初来此地、仰望星门时会问‘为什么是我’的人。”
他将手扣在胸前,按住一枚已被岁月与战火洗礼的徽章。
那是一枚星轮军团的徽章——已经解散的番号,曾在某一场至暗时刻全军覆没,却被新的联合战线沿用并铭刻为“无归者”的印记。
那是所有战死者的遗志,是所有拒绝后退者的证明。
“我早就不是过去那个懦弱的自己。”苏言缓缓吐出这句话,仿佛不是在回应,而是在宣告。
“我不是来等你给我出路的。我是来挡住你的。”
他的眼神如刀,斩断降临者那机械般的逻辑。
“这星系或许不完美,甚至破碎。但我守护过每一寸星土,见证过士兵们将最后一滴能量注入步枪,见证过科学家们在塌缩前最后一次点亮传感塔,见证过文明在绝望中绽放光芒——你说我还有机会?”
他笑了,那笑容冷冽到近乎嘲讽。
“没有人能拥有第二次机会。我所站的地方,就是我必须守住的未来。”
他一步踏前,屏幕微微抖动,通讯信号因此闪现出不稳定的波纹。
“退?我哪怕只剩一个人,也不会退缩哪怕一步。”
降临者沉默了。
它仿佛运算了一整秒钟,才再次开口。
“你无法改变结局,蓝星之人。锚点即将重启,灵界粒子已经蔓延至亚空间界层。当我们的舰队完成星门接驳,旧宇宙将终结。新世界,将在你们的尸骨之上生长。”
苏言垂眸,静静地系紧大衣领口,仿佛只是为即将到来的风雪做准备。
“那不是我该操心的事了。”他说。
“我不会后退。‘无归者’军团也不会。你若想过去,就先和我们一教高下。”
通讯终止前,降临者似乎还有话未说出口。但苏言已经转身,斩断了连接。
屏幕归于黑暗,信号灯依然在战术图层上频闪。0019的声音重新响起:
“需要我记录下这段对话吗?”
苏言走回座位,手指划过屏幕边缘那一列早已熄灭的姓名。
“……不记录。”他顿了顿,声音低哑而清晰,“我们是不该被历史记住的人。”
他仰起头,目光透过舷窗,看向远方降临者军团严防死守那一点正在膨胀的光点——虫洞边缘的临界火环,正如命运的眼睛。
“就让历史的车轮越过我们,继续向前吧。”
堡垒外,死寂的太空中有几块残骸飘过。临界点的倒计时在屏幕角落闪烁着红光,整个指挥舱却如一枚沉默的心脏,正为整个星系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