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颂来找王冈,是有事相商的。
王冈让慕容复在外面读书,而后将苏颂请进正厅。
二人落座之后,苏颂没有过于寒暄,开门见山道:“明日将见辽人,我知玉昆性子刚直,若辽人有言语冒犯,还需忍耐一二!”
王冈明白了苏颂的来意,这是怕他跟辽人起了冲突!
这话让我给很是郁闷,怎么人人都跟他说这种话,富弼得知他使辽,特意叮嘱他不要妄启战事,现在苏颂也来让他不要跟辽人起冲突!
难道我温润如玉的君子形象,不够深入人心吗!真是莫名其妙!
“学士所言,我自然晓得!两国止戈数十年,边境安宁来之不易!”
王冈挤出一个笑脸道:“不过这和平对于我们来说很珍贵,对辽人来说也同样如此!两国之所以能多年不起战事,最大原因应该还是双方都没把握灭掉对方!”
苏颂闻言一滞,我就是跟你说说,当以大局为重,不要跟辽人起冲突!你这跟我说的什么话,直接就灭国之战了!
王冈觉得自己说的挺在理的,继续慷慨陈词道:“辽国没我们想得那么强,我皇宋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弱!和平从来不会因妥协而来,那是无数将士们用鲜血和性命抢夺来的!”
“学士,我等之所以能堂而皇之的使辽,那是澶渊之盟,数十万将士用躯干给我们铺出来的路!那是真庙不顾个人安危,御驾亲征打出来的!你让我怎么去忍耐他们!”
王冈起身直视苏颂,肃然道:“我王冈受辱事小,可失节事大!若那些辽人辱我皇宋,自当杀之!”
“不至于,不至于,玉昆言重了!”苏颂被王冈这一席话弄的目瞪口呆,连忙解释道:
“这辽人虽然粗鄙,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羞辱我大宋,也只是用些鬼蜮伎俩刁难一下,折损我等颜面!若是因此发怒,反倒是落于下乘了!”
王冈懂了,这就是故意刁难人,打着开玩笑的名义,让你出丑,若你因此发怒,他还反咬你一口,说你开不起玩笑!
那这就是一帮贱人啊!
“若是这样,还真是不好动手,那只能骂回去了!”
苏颂默然半晌,为他的措辞感到遗憾,纠正道:“只可斗智,不可斗勇!”
“这有心算无心,怕是很难吧!”王冈摇摇头,有些不解的问道:“这帮辽人这般刁难我们,就不怕去了大宋,我们也刁难他们!”
“他们还真不怕!”苏颂无奈道:“他们使宋之时,个个都做出一副粗鄙无礼的模样,他们若是被你羞臊了,也只做不解,让人无计可施!”
王冈震惊了,这就是“我没有道德,谁也道德绑架不了我!”的变种啊!
直接把底线拉到最低,你刁难的轻了,我装作不懂,你话重了,我就发怒,说你冒犯大辽,不顾两国友好!
嘿,这法子还真流氓!
不过我大宋是礼仪之邦,丢不起那脸去用!
苏颂见王冈听了进去,又叮嘱道:“我等代表的是大宋国体,虽不能轻易动怒,却也不能被彼辈羞辱了!”
王冈点点头表示了解,外交这种事,还真是麻烦!
苏颂交代完,起身告辞,王冈跟随相送。
来到院子,见慕容复愁眉苦脸的抱着书,苏颂不由莞尔一笑,想起了王冈方才教训外甥所说的话,颔首道:“我听闻玉昆在洛阳曾说了一番雄论,言当代儒生当为天地重新立心!”
王冈笑笑道:“当今之世,佛老之学横行,我儒家势微,我辈儒生,自当重塑其筋骨,继往开来!”
“那玉昆又如何看待佛老之学?”苏颂停下脚步,回首看向他。
王冈略一沉吟道:“过于消极!佛老皆言避世修行,然而他们却不忘跟这世俗,要粮要钱!”
“哈哈……你这话若是让寺庙、道观中的那些大师听到,少不得要抨击于你!”苏颂忍不住点点他。
王冈跟着笑笑,也不再去说和尚、道士的坏话。
二人行至院门前,苏颂又开口问道:“玉昆,你素与洛阳二程交好,如何看待他们的学说?”
王冈回道:“乃引人成圣之法?”
“何解?”苏颂饶有兴趣。
王冈道:“人欲横行,天理不显!克己复礼,去除私欲,格物致知,融为天理!一言以蔽之:存天理,灭人欲!”
“善!”苏颂抚掌再问:“那张子厚的气本论呢?”
王冈微一思索,从怀中拿出写有《西铭》的纸张道:“我未曾见过横渠先生,不过却有其悬于书房西侧的一篇铭文!”
苏颂接过看去,神色为之一变,半晌道:“好一个民胞物与,好一个理一分殊!张子厚好大的气魄!”
王冈赞同道:“观此文,如临绝顶,再登高峰!”
苏颂赞叹的将纸张还给王冈,道:“那玉昆是如何看他们的!”
王冈斩钉截铁道:“敢思敢想,远胜汉唐腐儒!”
“哈哈……此誉颇高!”苏颂大笑几声,道:“那不知玉昆更认同他们哪家的学说?”
“都不认同!”王冈果断的摇摇头道:“皆有可取之处,却不能全盘接受!”
苏颂挑眉道:“哦,难道玉昆不认同万物由理或由气而始!
“《列子?汤问》以共工触山,女娲补天的故事告诉我们,天道就是天道,并不以个人努力而改变,便是女娲这般大神,补了天,也改变不了世界倾斜的结果!”
王冈侃侃而谈道:“事实上我们每次自以为了解了天地的规则,而去做一些比肩神明之事时,总会遭到一些坏的结果。
然后才知道我们所窥见的不过是豹身上的一处斑点!
所以汤问最后一篇,两小儿辩日,夫子的答案是不知道!”
苏颂看向他,神色严肃道:“所以你不认同格物致知!”
王冈摇头:“恰恰相反,天道就在那,就是让我们去感悟的,只是不要尝试去定义它!我们对其所知不过沧海之一粟,要有敬畏之心!”
苏颂点点头,转身离去。
王冈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学士,你那些积木、机关类的学问是从哪学的?”
苏颂微一驻步,道:“道藏!”
王冈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