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开免提，以柳茜的听力，当然能清晰地听到手机那端江智深的咆哮声。
她看着厉辞舟缓缓地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告诉对方她出现在这里。
厉辞舟垂下眸子，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却带着几分安抚：“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也可能去哪儿玩了，这么着急？”
江智深深吸了几口气：“不可能，她去哪儿都会跟我说，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消失？”
柳茜有些着急，眼神期盼地看着他。
厉辞舟镇定的很，张口就来：“她不在我这里，你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就回去了。”
他又安慰了对方几句，分析了一下柳茜的靠谱程度比他高多了，这才挂了。
阮尽欢有些看好戏地瞅着她，喝了一口牛奶，八卦地问了一句：“你们俩什么情况？”
看好汉那个语气，怎么想都觉得不同寻常。
柳茜挺直的腰身软了下去，懒散地靠在了沙发上，人都失落了几分，也没有解释她跟江智深之间的事情，最终只是有些冷淡地说道：“什么情况都无所谓，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我想入轮回。”
当了这么多年的孤魂野鬼，她已经够了。
阮尽欢点点头：“我既然答应你，当然会帮你完成这件事情，找不到尸骨也没关系，不过那个青瓷瓶得要。”
那是承载了她百年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青瓷瓶已经成为了她的本体，一旦青瓷瓶碎，她就会灰飞烟灭。
想要拿到青瓷瓶，当然就要经过江智深的手。
就好汉刚才那个状态，肯不肯交出来，还是个问题。
柳茜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向阮尽欢：“我有个不情之请。”
阮尽欢：“你不会打算让我从好汉手里拿回那个瓶子吧。”
柳茜：“正是如此。”
阮尽欢还没答应，厉辞舟就拒绝了，他看着柳茜的时候，眸子没有一点波动的情绪，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冷意。
“你跟好汉之间的事情，需要你自己去解决，这件事情，我们不能帮你。”
客厅里的氛围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僵局。
厉辞舟不为所动，只是监督着阮尽欢一口一口地将奶全都喝完。
她当然能理解厉辞舟的意思，江智深作为他的兄弟，从护短的情绪上来说，他肯定都不会帮着柳茜。
不管跟柳茜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办法。
阮尽欢唇边沾了一圈的奶，偏偏她自己还毫无意识，只是看着厉辞舟，表示自己喝完了。
这人最近也不知道什么毛病，说什么给她补钙，多喝牛奶有助于睡眠，反正就是一堆理由，每天雷打不动地给她热一杯。
好在，她还挺喜欢喝的。
厉辞舟将杯子收到厨房，再回来的时候，就听到柳茜说道：“厉先生，你应该知道，人鬼殊途吧。”
人鬼殊途这种事情，电视里不知道上演过多少。
厉辞舟眼神一暗，坐下静静地听她讲。
柳茜：“我是鬼，他是人，说句托大的话，我是他祖宗辈的，虽然死的时候不过双十年华，别说，真是可惜了。”
说着，她还有些顾影自怜，伸手摸了摸自己这张脸。
柳茜：“我们之间隔着一百多年的代沟，就算没有，人和鬼没办法在一起，我也从来没有睡过他，不然，他现在也没这么活蹦乱跳了。”
最初的一夜就只是个误会，他们之间也从来都没有什么。
阮尽欢点点头：“是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对你这么客气了。”
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江智深阴气入体，小则发烧病一场，往大了说，那就是折寿，多来几次，都不用阴阳相隔了，直接下去了。
柳茜叹了一口气：“所以，你们明白了，他不过就是一时兴起，等我投胎转世了，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阮尽欢赞同，厉辞舟也赞同，他当然不可能看着自己的朋友因为这样的事情离开。
但……
厉辞舟依旧不为所动：“就算要走，也不该就这样不辞而别的消失，好汉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之间，总需要一个道别，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阮尽欢默默地数了数，这么长一句话，舟舟对好汉确实上心，不然以他的性子，多说一个字，那都嫌多。
柳茜扶额：“你们以为我没说过吗？”
就是姓江的那小孩儿，他根本不讲道理，那青瓷瓶他是半步不离身，她连想办法偷走的机会都没有。
要不是自己没办法拿到那个青瓷瓶，她又怎么会一路曲折地找到这里来，希望这两人给她一个解决方案。
阮尽欢想了想江智深那跳脱的性子：“没想到，好汉还是个深情的。”
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厚道地说道：“我给你出个馊主意。”
柳茜：“馊主意？”
阮尽欢想了想众人见鬼后的反应，悠悠地说道：“你要不保持一下临死前的样子，怎么样？”
没有谁会在死的时候还是好看的，尤其柳茜还是横死，红颜枯骨，谁也逃不开这个结局。
柳茜摸了摸下巴：“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吓唬吓唬他？”
厉辞舟眼眸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默默地闭上了嘴巴，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情注定不能有结局的话，那只能早点了结。
柳茜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要是我现出了原形，他还这么执着怎么办？”
阮尽欢耸了耸肩膀：“柳大美女，那你就从了吧，可见好汉对你是真爱。”
下一秒，眼前的美人瞬间变了一副模样，一脸褶皱，满脸污血，身上衣服凌乱，到处都是血迹，双眸也变成了一副白瞳，深更半夜，视觉效果极具冲击力。
对方再开口，声音嘶哑粗粝：“这样的我，他应该不会再喜欢了吧。”
厉辞舟和阮尽欢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撇开了视线。
阮尽欢不确定地说道：“万一……呢？”
厉辞舟：……
那好汉，一定是真爱了。
好汉确实真爱，连夜带着青瓷瓶从苏城飞到了海市，在阮尽欢还没有睡醒的时候，摁响了他们家的门铃。
厉辞舟拍了拍她的后背：“你睡，我去看看。”
阮尽欢有些无奈地睁开眼，嘟囔道：“好汉找来了。”
厉辞舟扶额，叹气地坐起身：“看来，确实是动了心。”
阮尽欢拉住他的衣角：“虽然很残忍，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他跟柳茜没有未来，我虽然于算命这一行不是很精通，但也能模糊地感觉到，他的姻缘线不在柳茜身上。”
厉辞舟眉梢一动：“我知道了。”
一个小时后，阮尽欢穿戴整齐，从卧室出来。
江智深抱着青瓷瓶，双眼无神地坐在沙发上。
厉辞舟没管他，还不到上班的点，他有功夫在厨房倒腾早餐，等到两个人都坐在餐桌前准备吃饭的时候，江智深终于出声，还带着点委屈地问道：“你们俩，就没有一个人关心一下我吗？”
阮尽欢：“关心你大早上不睡觉，也不让别人睡吗？”
昨天因为柳茜，他们聊到很晚，现在还很困。
江智深抱着那个青瓷瓶坐到了餐桌上，闷闷不乐。
“茜茜不见了，她是不是来找你们了？”
阮尽欢懒散地回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好汉嘴唇动了动：“她是不是不想见我？”
阮尽欢咬了一口煎蛋指着外面问他：“看见了吗？”
江智深看向落地窗，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地问道：“什么？”
阮尽欢用一种智障地眼神看着他：“外面这太阳，人站着都能被烤焦了，你指望柳茜出来找你吗？”
厉辞舟轻轻地搁下了筷子，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平静地说道：“我以为经过这次的事情，你至少成熟了很多。”
不知道为什么，再见到老舟，江智深从前那种不由自主地害怕又冒了出来，总觉得背脊凉凉的，在这双眼神的注视下，不敢开口。
他张了张嘴，最终有些颓败地低下头，失落地说道：“我知道她想离开，我只是……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
厉辞舟不为所动，铁石心肠一样地说道：“你现在需要做的事，是找个地方好好地睡一觉，等脑子清醒了，再来聊这个问题，我会让司机送你去酒店。”
江智深有些气鼓鼓地问道：“你们家没有客房吗？”
这么大一个屋子，给他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厉辞舟：“不太方便。”
至于怎么个不方便法，江智深看向阮尽欢以后，就默默地将问题给咽了下去，他就不该问。
吃完早饭，该上课的上课，上班的上班，江智深就在附近的一家酒店住下了。
奔波了一夜，他确实累极了，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后，他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影影绰绰的背影一直往前走，他在后面拼命地追，拼命地追，叫着柳茜的名字。
可是不管他怎么跑，怎么追，那个身影就是不愿意停下。
后来，他跑累了，脚步逐渐慢了下来，那个身影终于也慢下了脚步，他喘着气追上去。
他说了很多话，乱七八糟，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有一个想法，要将眼前这个人给留住，他不想对方离开。
背对着他的身影终于缓缓地转过身。
刹那间，被鲜血染红的脸颊，七窍流血的狰狞面孔，满身都是血迹的衣服，还有那双无神的白瞳就这么直直地撞入眼帘。
嘶哑粗粝的声音响起：“你是在找我吗？”
江智深猛地睁开了双眼，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极速跳动的心脏一声比一声响，扑通扑通地仿佛要从心口跳出来。
他满头都是汗，脑子里还印着刚才那幅画面，怎么都挥之不去。
床头放着一杯凉水，他就这么囫囵地喝了下去，这才平复下来，转头看向窗外，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天黑了。
江智深又看向一旁放着的青瓷瓶，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他鞋子也没穿，赤着脚走下去，抬手伸过去，想触碰那抱了一路的青瓷瓶，又在碰到的时候，将手给缩了回来。
一个熟悉地嗓音从他背后响起。
“你看到我的真面目了，现在还觉得奴家就是你想要的人吗？”
江智深僵直了背脊，缓缓地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个温婉大方，端庄典雅的女人，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是嘶哑的：“那人，是你？”
比起他的百般柔肠，柳茜要闲适的多：“是，其实，我死之前的样子比刚才那个还要恐怖些，怕将你吓死，所以收敛了一点。”
江智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里，连带着心口都疼的厉害，像是有一只爪子就这么深深地嵌在他的心脏上， 一下又一下地搅动着。
柳茜以为他真的被吓到了，挥了挥手：“喂，你还好吧，我倒也不是存心吓你。”
这馊主意是不是不对劲，怎么看着江智深的样子更奇怪了。
柳茜往前走了两步，仔细地打量着他。
江智深垂着眸子，并没有看向她，只是换了一个问题：“如果，你不入轮回，投胎转世的话，会怎么样？”
柳茜：“当一辈子孤魂野鬼，或许那一天就灰飞烟灭，消失不见了。”
没有来世，没有下辈子，真正的消失。
江智深越听越觉得难受。
柳茜看他这个反常的样子，觉得自己是不是做的过分了，刚走近了，下一刻就有人将她给拥入了怀中。
她是鬼，原本也感受不到什么人类的体温，但她感觉到了肩膀上有些烫人的液体。
江智深哭了。
柳茜有些僵硬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干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哭鼻子。”
江智深的声音哽咽又难受，他带着哭腔问道：“是不是很疼？”
柳茜猛地睁大了眼睛，语气艰涩：“什么？”
好汉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死得时候，是不是很疼。”
那个模样，一定是遭遇了他难以想象的事情，是他这辈子也无法体会到的痛苦。
柳茜只想骂一句，草了。
这都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