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这样一个提议:出于更为稳妥和慎重的考虑,暂时搁置对李卫国同志此次琉璃镇副镇长职位的考察推荐程序。”
他看向众人,神情坦然而凝重,“该同志可以先放下担子冷静一段时间,组织上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把相关问题进一步厘清核实,这样更稳妥。”
“等他个人把这些问题妥善处理好了,将来有的是发展机会嘛!至于琉璃镇目前这个职位空缺的燃眉之急……”
张超森的手指看似无意地在摊开的一摞人事材料上滑动,指尖与纸张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短暂的静默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审阅者特有的、似乎能穿透纸背的锐利,最终自然而然地,定格在了关于“林强”的那几页文件上。
他并没有立刻拿起,只是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那几页纸,打破了沉寂,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材料上看,林强同志既然各方面表现都不错。”
他顿了顿,像是在品味字句里的含义,然后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的诸位常委,最后落向了坐在斜对面的刘明迪。
“年轻,学历高,是正儿八经的本科毕业生,接受新生事物快,思想活跃,这在当前强调干部知识化、年轻化的背景下,是难得的优势。”
张超森的话语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推理性,“特别是刘明迪书记,这位老领导也培养多年了,可谓是悉心教导,倾注了不少心血。”
他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我看啊,这位同志完全可以胜任嘛!”
“提拔上来,也能和琉璃镇班子里的老同志形成良好的新老搭配效应,优势互补。”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几乎挑不出错处。
提拔年轻干部,新老搭配,都是当前政策倡导的方向。
然而,就在有人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之际,张超森却像是意犹未尽,话锋陡然一转,那语气变得随意,甚至带着点仿佛拉家常般的熟稔,直接对刘明迪道:
“哦,对了,明迪书记,这林强……是你亲外甥吧?”
“轰——”
这句话像一块无形的巨石,骤然砸进了那看似平静的“湖泊”,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凝固、窒息!
原本还有细微声响的会议室,此刻落针可闻。
几位正在翻阅材料的常委手指僵住了,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投向了刘明迪。
刘明迪只觉得头皮猛地一炸,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握着钢笔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
他脸上那惯常的、沉稳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纹,虽然迅速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但那一瞬间的惊怒与尴尬,却没能完全逃过在场这些“人精”的眼睛。
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张超森!你怎能……怎能在这常委会上,当着这么多常委的面,如此直白、近乎鲁莽地点破这层关系?!
这哪里是询问,分明是把他刘明迪架在火上烤!
这顶“举贤不避亲”的帽子下面,藏着的是足以让人万劫不复的“任人唯亲”的指责!
尤其是在这即将表决的关口,其心可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丝被冒犯的不悦:“超森同志,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干部的人选资格和能力问题,与亲属关系无关。”
他刻意回避了直接回答“是”与“不是”,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
但张超森显然不打算让他轻易脱身,他仿佛没看到刘明迪的难堪,反而用一种更加“体贴”,实则步步紧逼的语气接话道:“哎,明迪书记别误会,我就是确认一下。”
“毕竟,按照规定,到了举手表决的环节,涉及到直系亲属,你这当事人是需要回避一下的。”
他这话看似是在提醒遵守组织程序,无可厚非。
实则是在所有常委面前,再次强调并坐实了刘明迪与候选人的舅甥关系。
刘明迪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明白,组织原则我清楚。”
“你不提醒,到时候我也会主动申请回避的!”
他感到脸颊有些发烫,那是一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剥开伪装、暴露软弱的羞耻与愤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几乎要凝结成冰的时候,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我有话说!”
众人循声望去,是江昭阳。
他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手臂举起。
张超森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预料之中的阴鸷光芒,心中冷笑: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就知道,江昭阳绝不会容忍组织部这份明显带有倾向性的考察报告过关。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着点鼓励的语气:“哦?江县长有什么不同意见?”
“但说无妨,常委会就是要充分讨论嘛。”
蒋珂文的脸色则瞬间沉了下来。
他刚刚代表组织部做了详细的考察汇报,此刻江昭阳跳出来说“有话说”,目标直指谁,不言而喻。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快,语气生硬地问:“江县长,对我的汇报有什么高见?”
“难道我们组织部辛苦考察得出的结论,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江昭阳没有立刻回答蒋珂文,而是先看向了张超森,语气不卑不亢:“我认为蒋部长刚才关于李卫国同志的汇报,其中部分内容有些似是而非,或者说,表述方式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蒋珂文,变得锐利起来,“而这,与考察组前期工作不够细致、不够严谨有关。”
江昭阳的声音不急不徐,却字字如锤:“有些情况,甚至可以说是走马观花,浮于表面,没有深入核查清楚。”
“由此得出的个别评价结论,我认为……存在失实偏颇之处。”
“什么?失实偏颇?”蒋珂文再也坐不住了。
蒋珂文倒吸一口凉气,脸皮猛地涨红,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