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阳一把抄起茶几上的遥控器。
用力之大几乎要捏碎那塑料外壳,对准电视屏幕,狠狠地按下了红色的电源键!
“哔——”
一声短促的电子音响起,屏幕骤然暗灭。
最后定格在女主播那张严肃无情的脸瞬间被黑暗吞噬。
房间里所有虚假的热闹、所有的背景噪音戛然而止,唯有窗外那瓢泼大雨的喧嚣更加鲜明地统治了所有空间。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雨点疯狂地抽打着屋檐、窗棂、玻璃窗、地面……声音连绵不绝,又像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沉默和无力。
他不需要再听那些空洞的“深入调查”的誓言,不需要听媒体跟风的揣测和喧嚣,也不需要听那些不明真相的民众必然随之而来的唾骂和指摘。
他太清楚了。
他知道的内情,远比报道的字面含义复杂一万倍!
那不是一起简单的个人贪腐或失职渎职!
那是一个精心策划的狩猎场。
唐杰,只是那个被选中的、在最显眼位置被献祭的羔羊。
这则新闻通告,看似雷厉风行,实则很可能已经关闭了“调查”通向真相侧门的可能性。
它把唐杰推到了舞台中央,承受所有怒火和审判,真正躲在幕后的掠食者则悄然隐入了更深的阴影。
夜色,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窗外,零星几点昏黄的灯火吃力地穿透这浓稠的黑暗,勉强映照出楼宇沉默的轮廓和行道树模糊摇曳的枝影。
偶尔有车灯划过,留下转瞬即逝的光痕,反衬得这深夜愈发死寂。
墙上挂钟指针一丝不苟地爬向那个冰冷的数字“1”,沉闷的机械滴答声在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每一次落点,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绷得极紧的神经上。
倏地,他的手机推送出惊异的新闻。
他手里紧攥着自己的手机。
冰冷的金属机身,微微硌着掌心,触感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那条爆炸性新闻推送的页面,更加重了他心中的烦躁。
标题鲜红刺目,如同一个血淋淋的印记:
【大快人心!春奉县琉璃镇涉千万案主犯落网!唐杰全部认罪,案件即将终结!】
手机新闻配发的视频片段里。
唐杰垂着头,被两名警察夹在中间快步走过镜头。
灯光刺眼,角度刁钻,他脸上的表情是模糊而混乱的茫然和被强光照射的痛苦扭曲。
而旁白的声音亢奋有力,字字句句像烧红的铁钉凿进听者的耳膜:“……面对如山铁证,犯罪嫌疑人唐杰对其策划并侵吞巨额国家专项款项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唐犯服法,标志着这起广受关注的大案取得决定性突破……”
江昭阳的手指猛地一滑,不小心放大了图片。
唐杰那双眼睛在屏幕里被放大了,瞬间充斥整个视野。
那双眼睛里没有穷凶极恶之徒的凶狠,没有阴谋得逞后的狡诈。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惊惶,像一头走投无路、被人围捕的牲口,在强光下无所遁形。
这眼神,狠狠地攫住了江昭阳的心脏,捏得生疼。
一个策划了千万大案的主谋,面对镜头时,流露的竟是如此不堪一击的惊惶?
这眼神里流露的底色,是仓皇而非恶念。
胸膛里那股憋闷了整晚的气,终于到了临界点,再也按捺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点着屏幕,找到了赵珊的号码。
号码拨了出去,短暂的忙音在寂静里显得异常漫长。
等待接通的那几秒钟,格外煎熬。
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电话而微微泛白。
“……喂?”话筒里终于传来声音,带着明显的倦意和刚被惊醒的沙哑。
背景音里似乎还夹杂着纸张翻动的簌簌轻响。
赵珊还没睡。
“赵书记,”江昭阳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低沉,如同结了冰的湖面,“这么晚打扰你。”
“江镇长?”那边停顿了一刹那,声音里的疲惫瞬间被惊讶取代,很快又过渡到一种极度的清醒,“有事吗?”
“你……这个时候打电话。”背景里纸张翻动的声音也骤然停了。
江昭阳没有寒暄。“今天的新闻推送,你看到了吧?”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那沉默像是把无形的锤子,一下下敲打着江昭阳紧绷的神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赵珊在无声中组织措辞、甚至可能在竭力压下某些情绪的起伏。
“正在走程序的案子,嫌疑人唐杰,他妈的怎么就上了热搜成了罪犯了?”
江昭阳的声音陡然拔高,质问劈了出去,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谁?这到底是谁拍板决定的?”
“唐杰案还在审理过程中!”
“怎么就急吼吼地发新闻了?白纸黑字说什么‘唐犯认罪’,谁让他认的?”
“按的什么程序认的?”
江昭阳的声音像是一把磨钝了的刀,带着疲惫的愤怒,切割着沉闷的夜色。
他越说越快,近乎自语,“这算什么?先造成既成事实?”
“逼着专案组只能顺着这根绳子往上爬?”
“案子没结就先定性?”
“就不怕后面出现新证据、新线索,案子生变,打你们专案组的脸,打纪委的脸?!”
“到那时谁收场?这他妈是调查程序?”
“这简直是……”他顿了一下,找到一个冰冷而精准的比喻,“先定好了框框,再往里面塞所谓的事实!”
“把活人塞进棺材再钉上钉子,还有这么干工作的?!”
更深的寒意窜上脊椎。“唐杰,你我都清楚!他算哪门子的罪犯?”
“鬼信!这分明是顶包!是顶罪!”
“是拉个软柿子出来扛所有雷!”
电话那端,赵珊的呼吸沉重起来,仿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砂砾摩擦喉咙的痛楚。
那沉重的呼吸声顺着电话线传来,在江昭阳听筒里清晰地回荡着。
如同深秋枯叶被寒风吹拂而坠的哀鸣,一声悠长的叹息最终冲破了沉默的堤岸。
带着无法言说的疲惫和沉疴般难以消解的无奈气息,缓缓飘了出来。
“昭阳……”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刚从一场持续过久的争吵中脱身而出,“你质问我……可这事……这真不是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