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阳缓缓地转回头,重新靠回椅背,姿态未有丝毫改变。
只是无人看见的阴影里。
他搁在膝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又迅速舒展。
一个无声的冷笑在他心底深处泛起波澜。
唐杰在顶着天塌的罪名;刘青峰在这里,衣冠楚楚,笑意温煦!
“到了,江镇长。”小王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车辆稳稳停在县委大楼那气派恢弘的台阶之下。
暮色四合,主楼庞大的身影在夕阳沉没的最后轮廓下投下更为沉重的阴影,像一座矗立在大地上的黑色山峰。
一盏盏顶灯次第点亮。
江昭阳推开车门。
一股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他额前的发丝微动。
他没有停顿,拾级而上。
脚步稳定地落在大理石铺就的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大厅里空旷而肃静,值岗的安保人员投来一丝例行公事的注视。他径直走向电梯间。
电梯门开,空旷的轿厢如同一个移动的铁匣子。
金属面板反射出他此刻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沉稳,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光影明灭中沉淀着比夜色更浓的暗涌。
电梯数字一层层跳动。
下一秒,“叮”的一声轻响。
电梯门向两侧无声滑开,一条幽深走廊出现在眼前。
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象征着权力核心的红木门紧闭着,门外并无等候人员,却静得像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一种“静候已久”的氛围感如同实质的水银般弥漫着。
江昭阳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褶皱的外套前襟,目光锐利地投向那扇红木门,无声地向前踏出了第一步。
“笃,笃,笃。”
三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略显沉闷,像心跳漏了一拍。
“请进!”门内传来魏榕清亮却略显压抑的声音。
江昭阳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异样,推开了厚重的门扉。
然而,办公室内的景象却让他推门的动作瞬间一滞。
魏榕坐在她那宽大的办公桌后,光晕在她背后勾勒出剪影。
让江昭阳呼吸一紧的是坐在会客沙发区的两个人。
他们像两尊沉默却极具分量的石像,稳稳地嵌在那片空间里。
左边一人,国字脸,面色略显沉肃,坐姿笔挺,熨帖的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正是白刚。
他身边那位,身形消瘦些,眼角有深刻的纹路,像是长期思索留下的印记,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进来的江昭阳——那是秦明。
市委组织部、市纪委的两尊“大神”竟同时出现在县委书记办公室里,且显然是在等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了一下,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绝无好事!
组织部主管人事考评提拔,纪委代表监督执纪。
这两股力量联袂而至,针对他一个常务副镇长?
这本身透露出的信号就足以让人汗毛倒竖。
魏榕看到江昭阳进来,没有起身,只是抬了抬手,指向沙发空位:“江镇长,来得正好。坐吧。”
她的声音很平稳,但仔细听能捕捉到一丝几乎不存在的叹息。“白部长与秦书记两位领导此次前来,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深入了解一下。”
她顿了顿,目光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告诫的意味,“你务必要如实,全面地回答领导和组织的问题。清楚了吗?”
“是!魏书记,我知道。”江昭阳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他走到沙发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欠身,向两位市领导致意:“白部长好!秦书记好!”
白刚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
秦明则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那双审视的眼眸始终没有离开江昭阳的脸。
那目光带着洞穿力,似乎要剥离他精心维持的表面镇定,直接窥探到内心最深处的角落。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江昭阳的头脑却在飞速运转,电光火石间已如明镜一般透彻!
他几乎立刻串联起了所有的碎片!
是了!只能是张超森!
江昭阳心明如镜,这一切与张超森脱不了干系。
这只能算他黔驴技穷,最后的反扑了。
企图彻底将自己的晋升扼杀在摇篮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昭阳暗自咬紧了后槽牙,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强烈的警惕在心腔里翻涌。
他能做的,只有保持十二万分的清醒,见招拆招,绝不能在这些经验老道的谈话者面前留下一丝破绽。
魏榕这时站起身,她的动作打破了屋内沉重的寂静。“两位领导,既然江镇长到了,那你们就开始正式谈话吧。”
她拿起桌上的保温杯,走向门口,“我回避一下,就在隔壁办公室,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秦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好。有劳魏书记了。”
“我们了解清楚情况后,会及时向您反馈的。”
“好的。”魏榕推门出去,又轻轻带上,厚重的门隔绝了外面的声响,办公室内陷入一种更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静默。
只有墙上挂钟秒针不疾不徐走过的“嗒嗒”声,清晰得刺耳。
魏榕办公室房间面积本来不小,但三个人在其中,仿佛空间骤然被压缩。
白刚和秦明坐在一侧的长沙发上,江昭阳独自坐在他们侧对面的单人沙发里。
那张深红色的皮质沙发很软,坐下时甚至微微下陷。
但他感觉后背僵硬得像一块铁板,根本不敢真正放松下来倚靠。
“坐吧,江镇长。”白刚再次示意了一下,打破了沉默,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拉家常,却又带着公文的冰冷结构。
江昭阳顺从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一些。
他的双腿分开与肩同宽,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脊柱挺直。
他目光坦然地看着对面的白刚、秦明两位领导,等待着发问。
江昭阳知道,看似随意的开场,往往就是绞索缓缓套上的开始。
秦明拿起面前的一沓资料,却没有看,只是放在膝盖上用手指缓缓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