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了嘛!放心,后续程序我盯着点走,尽快把你调过去。”
他甚至已经在想象党委会上宣读这项调动决定时,自己那种拔除钉子的胜利感。
“嘟…嘟…”忙音传来。
江昭阳握着犹有余温的手机,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雷声隐隐,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
他猛地起身,走到办公桌旁的老式电脑前,打开文档,面无表情地敲击键盘。
打印机随后发出低沉的呻吟,吐出一份带着油墨味的《工作调动申请报告》。
报告措辞“委婉”“诚恳”,充分表达了“因工作需要和个人情况,自愿申请调动”,请求组织予以考虑。
这白纸黑字的谦卑,与申请者此刻眼中的冰封,形成强烈的反差。
江昭阳拿着那份还带着热气的报告,像握着一块烙铁,脚步稳健却又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穿过走廊。
昏黄的廊灯映照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将影子拉得细长而冷硬。
林维泉那间镇党委书记的“一号房”,门缝下透出明亮的灯光,仿佛张开的巨口。
他曲指敲门,指节敲击硬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脆。
“请进!”林维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轻松愉悦。
江昭阳推门而入。
林维泉正靠在宽大的真皮转椅上,一手端着紫砂壶慢悠悠地啜饮,另一只手捏着一份红头文件,脸上是难以言喻的松弛,与屋外乌云压城的气氛格格不入。
显然,江昭阳的“主动请调”让他心情大好。
看到江昭阳进来,尤其是看到他手中那份打印的文稿。
林维泉放下茶杯和文件,脸上迅速堆起一个堪称“慈祥”的笑容,像终于逮住了狡猾狐狸尾巴的猎人。
“昭阳同志来了?这么快?”他刻意忽略了对方凝重的神色,目光直接锁定了那份报告,像是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猎物。
“林书记。”江昭阳走上前,将报告平放在林维泉宽大的紫檀木办公桌中央。
报告纸薄薄的,在深沉的木色衬托下,却像承载着千钧重量。
他没有坐下的意思,双手插回裤兜,身躯挺拔如松,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目光如炬,越过林维泉头顶,望向窗外那片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的黑色深渊。
又一道极其明亮的闪电骤然划破夜幕,将房间里奢华的摆设和林维泉那张带笑的脸瞬间照得惨白如纸,纤毫毕现。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霹雳轰然炸响,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仿佛随时要碎裂。
“明天暴雨。”江昭阳的声音穿透雷霆的余韵,清晰而冷静,像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气象台的锋面分析图显示,强降水系统会持续盘旋在我们区域上空整整三十六小时,中间不会有明显间歇。”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滋…滋…”桌上的那盏陪伴多年的老式台灯,灯泡猛地闪跳了两下,发出一阵痛苦的电流呻吟。
紧接着,室内所有灯光瞬间熄灭!
短暂而彻底的黑暗中,应急电源系统启动的低沉嗡鸣声迅速响起,红色的指示灯在墙角幽幽亮起。
几秒钟后,备用电源供电完成,惨白色的应急灯光源驱散了黑暗,勉强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屋内的气氛又平添了几分诡异和不安。
林维泉正要去拿报告的手僵在半空中,眉头紧紧蹙起。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那里只剩下倾盆大雨疯狂泼洒在玻璃上的噼啪声,黑暗吞噬了一切。
“气象台刚升级发布了暴雨橙色预警。”江昭阳把手机塞回西装裤口袋,手机侧边冰凉的金属按键撞击时,发出“咔嗒”一声脆响。这声音在嗡嗡作响的应急光源噪音里,显得格外突兀。
应急灯的冷光打在江昭阳脸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那双眼睛在暗影中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几乎燃烧的迫切。“我想尽快到白岭去上任。”
他直视林维泉,每个字都斩钉截铁,“林书记,你不也…巴不得让我早点离开这里吗?”
他没有用“调离”,而是直白的“离开”。
最后一句,更是撕开了所有温情的假面,赤裸裸地戳穿了林维泉精心策划的意图。“
“在这一点上,我们难得达到了一致。”
林维泉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冰水浇过,瞬间凝固、僵硬。
他没想到江昭阳会在这种“尘埃落定”的时刻再次掀开桌布。
他的眼角肌肉微微抽搐,那份刚刚拿到手、还没来得及捂热的请调报告仿佛也变得有些烫手起来。
不过,多年的“宦海浮沉”让他迅速调整过来。
目的已经达成,何必在意过程?
他重新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更像肌肉的牵动。
“呵…呵呵,”他干笑两声,身体向后深陷进椅背里,双手交叠放在微凸的肚子上,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施恩般的口吻说:“一致就好,一致就好嘛!”
“昭阳同志既然去心似箭…不,是心系白岭抗洪工作,我这个班长,当然要全力支持!”
他伸出手,似乎想重重拍一下桌子以示决心,但又觉得不妥,手落下来转而去拿桌上的固定电话话筒。
那部座机,在应急灯光下像凝固的血块。
“好!好!我林某人向来说话算话!”他一边拨号,一边说,“我这就亲自把你的请调报告,马上!立刻!传真到张县长办公室!最迟…明天就给你办妥!”
“保证满足你这个急切要求!组织程序这边你放心,我给你走特快!”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急于送佛送到西的催促,还有一丝即将大功告成的轻松。
电话接通了,林维泉对着话筒语速飞快地交代着传真事宜。
不一会儿,何狄来了,得意地拿走了江昭阳的请调报告。
窗外的暴雨如同天河倾覆,不再是淅沥小雨,也不是普通的阵雨,而是无数狂暴的水柱,以万钧之力狠狠撞击着玻璃窗,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密集的雨点连成一片,形成巨大的白色水幕,彻底遮蔽了视线。
天地间只剩水声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