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们结束考察回到宾馆稍事休息后,我和邱书记这边一结束就马上过来,听取环评考察回馈意见。”
宁堃放下咖啡杯,金属勺碰撞杯壁的清脆声响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林书记,工作要紧,你是***,自然要以大局为重。”
“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
“千头万绪的工作,最终都要靠基层这一根针来落实、来执行。特别是主政一方的领导同志,”她的目光在林维泉和他旁边的邱洪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下,“忙,这是常态。”
“这一点,我们都非常理解。”
“林书记、邱书记,你们安心去陪好检查组的工作就好。”
宁堃的目光已然从林、邱身上移开,落回到自己面前的餐点,却带着最终裁决的意味,“这边,江镇长、宁镇长陪同我们,就可以了。”
“哎呀,”林维泉如释重负般,双手在胸前抱拳,对着宁堃微微作了一个揖,“宁处长真是体恤基层、深明大义!谢谢您,太谢谢您了!”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宁处长,失陪了。”
邱洪立刻也跟着站起来,对着桌上的众人微微欠身:“各位领导慢用,我们先失陪了。”
林维泉一边整理着西装前襟,一边迈开步子,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稳利落的“嗒、嗒”声。
他目光温和地再次扫过宁堃、吴远,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瑕,口中说着“请慢用”“辛苦了”一类的告别语。
然而,这份得体的告别在触及王传宗时,却像遇到了一面无声的墙。
林维泉的目光极其自然地从郑婕旁边越过,直接落在了餐厅入口的方向。
仿佛王传宗所坐的位置是一片空气,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他没有哪怕一丝眼角的余光扫向那个低头抿茶的身影,更没有任何方向性的示意、点头,哪怕是最起码的、敷衍性质的告辞之语——“王教授慢用”“辛苦了”——都吝于给予。
这是一种极致的漠视。
是权力结构中赤裸裸的轻视与定位宣告。
王传宗在林维泉起身到离开的整个过程中,身体似乎微微僵了一下。
他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看着自己杯中的茶水微微晃动。
就在林维泉和邱洪的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后,脚步声渐行渐远时。
王传宗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茶杯里那汪浅黄的茶水,随着他微不可察的颤抖,漾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映着他眼底深处的一丝阴霾和无声的冷意。
餐厅门重新合拢。
宁堃轻轻拿起银匙,姿态优雅地搅动自己碗里的粥。
“江镇长,宁镇长,两位,”宁堃抬起眼,“接下来,辛苦你们了。”
江昭阳笑笑道:“辛苦的是你们!”
宁凌淇笑眯眯道:“能为你们服务是我的荣幸……”
吴远若有所思地切了一小块虾饺。
郑婕的目光在宁堃和王传宗之间不着痕迹地掠过,脸上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
而王传宗,终于缓缓抬起头,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看不出情绪的平静。
窗外,薄雾正在彻底消散,阳光穿透云层,洒满了窗外的庭院。
老赵将中巴车开进了院落。
几个人下到宾馆坪中,陆续上了已擦拭得焕然一新的中巴车。
吴远从房间里抱着银色的仪器箱,金属棱角泛着冷光,箱内全部是精密的检测设备,匆匆而来。
他最后一个上了车。
中巴车风驰电掣向着凤凰山疾驰而去。
到了侵华日军的地下军火毒气弹仓库兼生化基地。
潮湿的雾气裹挟着腐叶气息扑面而来。
江昭阳在前引路,一行人打开各自手中的强光手电筒,数道光束刺破洞内的幽深黑暗。
又一次搅动了那凝固了数十年的尘霭。
洞中,吴远放下仪器箱。
他的动作娴熟得如同拆解武器——打开密码锁、掀起箱盖,露出内部精密排列的部件。
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声在林间异常清脆:“咔哒”“咔嗒”。
他的手指稳定、有力,眼神专注得像在进行手术。
几个精密的模块被他快速组合拼接,微型气泵、传感器、连接管线、还有那块巴掌大小却功能强大的核心显示屏。
当最后一条数据线接入,“嗡”的一声低鸣。
仪器启动了,显示屏瞬间亮起幽幽的蓝光。
一串串常人难以理解的参数——pm2.5浓度、挥发性有机化合物指数、氧气含量、特殊化学气体浓度……开始如同生命体征般在屏幕上流淌、跳动。
吴远的目光像猎鹰般紧紧锁定着那些飞速变换的数据。
在吴远监测空气的同时,宁堃也没有闲着。
她也已戴上纯白色的专业乳胶手套,从她的小型箱中取出另外几样稍显沉重的工具——一个小型螺旋钻孔器、几个粗大的试管和一些专用的吸液装置。
她走向洞中娴熟而专注地进行深层土壤取样。
钻孔器旋转着深入土层,发出“突突”的沉闷声响,带出深处颜色异常、气味更加刺鼻的土芯。
她用镊子夹起土块放入试管,动作精确而凝重。
紧接着,她取出一个小型喷雾瓶,向另几处看起来更为潮湿、有结晶析出的地面喷洒试剂。
吴远过来了,宁堃转而打起了手电协助吴远,这是他的本行。
吴远的脸色在微弱荧光映照下显得异常严肃,仔细地察看着,快速在记录本上勾画标记。
洞内弥漫着陈腐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霉味和难以名状的刺鼻气味。
王传宗的手电光带着学者的探究本能,沿着布满斑驳苔藓和深褐色水渍的粗糙洞壁缓缓移动。
光束忽地定格在某一处——一段模糊、残缺的日文刻痕!
它们深深嵌入岩石,经过几十年湿气的侵蚀,字形扭曲变形,如同幽灵的呓语,但在强光下依然能辨认出关键的几个字符。
“昭和十四年...”他低声念出,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昭和十四年,就是1939年,那是日军侵华最疯狂、最惨无人道的巅峰时期!
这简单的日期铭文,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尘封的地狱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