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8章：找到问题了“如果不是水质、温度、盐度、病害这些我们一直在关注的‘内部’和‘常规’问题，”周辰没有接“闹鬼”的玩笑，而是陷入了更深的沉思，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两片仿佛被诅咒了的滩涂，“那还有什么因素，能从‘外部’、以一种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导致蛏子暴毙？”
“我也不知道啊……”小张叹了口气，双手一摊，“我要是知道，咱们也不用在这儿对着这几片泥滩发愁了。”
“不一定是我们完全没想到的，”周辰缓缓说道，眼神变得越来越专注，“可能是我们思维的盲区，是我们没有将关注点放到养殖环境之外更广阔的背景中去。”他猛地站起身，指着那两片死亡滩涂，语气变得肯定起来，“你们看，所有原本生长在这里的蛏子都死了，从其他健康滩涂移植过来的活蛏，在这里也活不过几天。这说明，问题肯定不是出在蛏子本身，而是出在这片滩涂本身！是这片滩涂的某种‘属性’或者‘环境’，成了蛏子的死亡陷阱！”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阵“突突突”的、嘈杂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周辰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辆老旧的、冒着黑烟的拖拉机，正沿着基地旁边的土路，“吭哧吭哧”地开过来。拖拉机的后车斗里，装着满满一车灰黑色、夹杂着金属光泽的、看起来像是矿石废料的东西，正朝着基地旁边的方向开去。
小张也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拖拉机，还抬手跟开车的一位戴着草帽、皮肤黝黑的大爷打了个招呼。
“你认识那位开拖拉机的大爷？”周辰心中一动，立刻问道。
“对啊，”小张随口答道，“他是旁边那家金属冶炼厂的老师傅，姓王。人挺和气的，经常开着这拖拉机，拉着他们厂里冶炼矿石剩下的废料，到前面那个指定的堆放点去处理。”
“废料？”周辰的神经瞬间绷紧了，他追问道，“拉的什么废料？具体是什么成分？”
小张挠了挠头，想都没想就回答：“就是些冶炼完矿石剩下的废铁渣、矿渣之类的吧？听说旁边今年刚成立了个小型的废铁矿处理点，这些废料平时都统一堆放在那边，具体怎么处理我就不太清楚了。”
“废料……都堆在那里？”周辰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先看向小张手指的废料堆放地方向，然后又迅速回头，死死盯住那两片死亡滩涂的位置。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几条看似不相关的信息串联在一起：金属冶炼、矿渣废料、堆放点、以及特定位置的蛏子死亡……
突然，一个被他忽略已久的、关于重金属污染可能对水生生物造成急性毒害的记忆碎片，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我好像知道原因了！”周辰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他一把拉住还有些发懵的小张，语气急促而充满力量，“走！小张！咱们现在就去那个废料堆放地看看！立刻！马上！”
小张被周辰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和急切的态度弄得一愣，但随即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猛地一拍脑门，连忙问道：“辰哥，你的意思是……旁边那个废料处理厂排放的污染物，渗透或者扩散过来，影响到了咱们这两片滩涂的蛏子生长，导致了死亡？”
他皱着眉，又仔细回忆了一下，疑惑道：“可是……不对啊辰哥！之前我们排查原因的时候，已经怀疑过重金属污染的可能性，特意取过那两片滩涂的底泥和水样，送回实验室做过重金属离子和其他一些常见有害化学元素的残留检测，结果报告显示，所有指标都在正常的环境背景值范围内，没有发现异常超标啊？所以才排除了这个方向的。”
“现在说这些检测还为时过早，”周辰眼神锐利，头脑飞速运转，“我们先不纠结之前的检测结果。你跟我去现场看看，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需要验证。走，快！”
说着，周辰已经迈开步子，朝着记忆中那辆拖拉机驶离的方向，也就是小张之前指过的废料堆放点快步走去。小张见状，也赶紧收起笔记本，跟了上去。
所谓的“废料处理厂”，其实规模很小，设施也极其简陋，更准确地说，是一个依托旁边小型金属冶炼厂建立起来的废料临时堆放和粗处理点。这个年代，国内的环保意识和法规都还处于非常初级的阶段，相关要求本就宽松，对于这类乡镇小厂产生的废料，处理方式更是简单甚至粗放。
远远就能看到几座堆成小山的、灰黑色夹杂着暗红或金属光泽的矿渣、废铁渣。几根用水泥简单砌筑的排污沟渠裸露在地表，从厂区延伸出来，最终汇入一条通往海边的小水沟。空气里隐隐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金属和焦糊的气味。
两人走近时，恰好遇到几位在附近田里干完活、正坐在田埂边歇脚的农科院周边村民。周辰在农科院学习这近一个月，晚饭后常出来散步走动，人又和气，跟附近的乡亲们都混了个脸熟。
“哟，这不是小张技术员和小周吗？你俩咋跑这儿来了？这地方脏得很，没啥好看的。”一位抽着旱烟的大叔笑着打招呼。
小张连忙换上笑脸回应：“李叔，王伯，我们就是……就是随便看看，了解一下周边环境，做点调研记录！”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是啊，随便看看。”周辰也笑着点头附和。
另一位大叔好心提醒道：“行，那你们看归看，可千万小心点！这边堆的都是厂里倒出来的废渣，那边还有块地方是他们烧一些东西的，温度高得很，可别靠近了，烫着！”
“哎！知道了叔，谢谢您提醒！我们就在边上看看，不往里走！”两人连声应道，谢过几位乡亲，便加快脚步朝着那几根明显的排污沟渠走去。
越靠近，那股特殊的气味就越明显。小张边走边压低声音，还是有些不解地嘀咕：“辰哥，这儿……有啥好查的？光看也看不出啥啊。而且重金属污染的可能，咱们不是早就用检测数据排除了吗？”
“有废料处理厂，排放的污染物不一定仅仅是常规认知的重金属，”周辰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沟渠里流淌的、略显浑浊的废水上，语气冷静地分析道，“可能是其他类型的化学物质，或者某种在特定条件下才会产生毒性的化合物。我们之前的检测，很可能只覆盖了常见的怀疑对象，留下了盲区。”
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最大的那根排污渠旁边。只见灰黑色的废水正汩汩地从厂区方向流出来，顺着沟渠，蜿蜒向前，而它最终流向的方位……周辰眯起眼睛，根据地形和记忆中的滩涂位置仔细比对，心头猛地一沉——没错！
这条沟渠的末端，正是那两片出现问题的滩涂的上游方向！废水完全有可能通过渗透、或者潮汐顶托，进入那片滩涂的循环水体！
“你看！”周辰指着沟渠里的水，对小张说，“水是往那边流的。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这些水里。”
他迅速从随身的挎包里，里面常备着一些简易的采样工具和笔记本掏出一个干净的玻璃广口瓶——这是他在农科院学习养成的习惯。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漂浮的杂物，用瓶子在流动的污水中心区域取了一瓶水样。污水看起来浑浊，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暗色。
“走，小张，立刻回实验室！马上检测这瓶水样的成分！”周辰盖紧瓶盖，神情严肃。
两人不再耽搁，拿着这瓶关键的水样，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农科院的实验室。陈所长和刘副所长闻讯也立刻赶了过来，神情紧张而期待。
实验室里，各种检测仪器迅速启动。这一次，检测的目标不再局限于常规的重金属离子和ph值、cod等普通指标。在周辰的强烈建议和提醒下，检测人员扩大了筛查范围，开始有针对性地分析可能来自金属冶炼、选矿过程中使用的各种化学药剂残留，以及废料在堆放、雨淋、甚至可能发生的非正规焚烧过程中，可能产生的复杂化学衍生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实验室里的气氛凝重而专注。终于，几个小时后，初步的检测报告出来了。
结果显示，从废料处理厂排污渠取样的水样中，不仅某些重金属离子的浓度虽然未超过一般农用或渔业用水标准，但已经显着高于之前从死亡滩涂取样的背景值，更关键的是，检测人员在其中发现了好几种浓度明显超标的其他化学物质！
其中有一种物质，经过查阅有限的文献资料和请教相关专业的同事，被初步判断为某种在特定酸碱和盐度条件下，对贝类尤其是滤食性贝类如蛏子的神经系统或代谢系统具有强烈抑制甚至毒害作用的有机化合物残留！
而这种物质，在之前针对蛏子死亡原因的所有检测中，由于完全不在常规水产病害和污染物的检测名录内，压根就没有被纳入过检测范围！
“盲点……这就是我们思维的盲点，也是检测的盲点！”刘副所长拿着报告，手都有些颤抖，既是后怕，也是终于找到根源的激动。
“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这里！”陈所长指着报告上那种被标红的化合物名称，“这种物质，可能随着废水渗透或周期性流入那两片滩涂，在滩涂的沉积物或水体中缓慢积累。
当浓度达到某个临界点，或者遇到某种环境条件的微小变化（比如一次降雨后的盐度波动），就可能对密集养殖的‘海丰一号’蛏子造成急性或亚急性的毒害作用，导致其生理机能紊乱、闭壳肌无力、最终死亡。
而由于它并非直接作用于组织造成肉眼可见的病灶，也不是常见病原菌，所以之前的解剖和病理化验都发现不了异常！”
真相，如同拨开迷雾，终于大白。
找到根源后，农科院方面立刻行动起来。陈所长亲自带队，与那家小型金属冶炼厂及废料处理点的负责人进行了严肃而务实的沟通。对方起初有些推诿，但在确凿的检测数据和可能引发的养殖损失、甚至环境污染责任面前，尤其是听到这可能危及附近渔民捕捞安全时，态度立刻发生了转变。
在这个民风淳朴、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镇地界，一旦被扣上“祸害乡里”的帽子，厂子也别想开下去了。
处理厂负责人当即表示配合整改。他们首先调整了那根主要排污管道的走向，使其远离农科院养殖试验滩涂的水源方向，并承诺对现有堆放的废料进行更规范的覆盖和围挡，减少雨淋冲刷。
同时，在农科院技术人员的简易指导下，他们同意在厂区出口处挖设一个临时的沉淀池，对废水进行初步的静置沉淀和简单中和处理，然后再排放，以降低废水中有害物质的初始浓度。虽然这远远达不到现代环保标准，但在当时条件下，已经是最大程度的改进，至少能显着减轻对下游滩涂的直接影响。
困扰农科院多日的蛏子死亡之谜终于解开，压在陈所长和刘副所长心头的大石也终于落地。陈所长握着周辰的手，感慨万分：“周辰同志，多亏了你！观察入微，思路开阔！要不是你坚持去废料堆放点查看，并想到了检测非常规污染物，我们恐怕还要在死胡同里打转很久，甚至可能永远找不到真正原因。那样的话，我们是真的没脸把‘海丰一号’的种苗交给你去推广养殖了，风险太大了。”
周辰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陈所长，您别这么说，我也是为了自己的养殖项目能顺利。现在问题解决了，反而更证明了咱们的‘海丰一号’蛏子本身是健壮、优良的品种，只要环境没问题，它的表现绝对出色！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