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金山县城裹得密不透风。车门合拢,隔绝了饭桌上喧嚣的豪情。
副驾上,祁同伟双眼紧闭,凛冽夜风从车窗缝隙灌入,如手术刀般刮净他身上酒气,只余一片彻骨清寒。
他没有入睡,只是在思考。**陈冰冰没问他感受,熟练发动老旧桑塔纳。引擎低吼,是黑夜里唯一声响。
“万峰桧,关押地点?”她问,语气冷静,像与他搭档多年。
“县看守所。”祁同伟声音平稳,像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陈鹏说,他进去后精神就垮了。”
“罪名是破坏气象设备,人赃并获,可案子一直压着没审。”
“他嘴里念叨的,只有两个字——完了。”
祁同伟嘴角微勾。一个被当成弃子的棋子,最没价值,也最危险。
陈冰冰瞥他一眼,方向盘在她手中稳如磐石。“一个心理崩溃的弃子,不正是最佳突破口?趁吕州尚未收到风声,我们连夜突审,以省检名义直接撬开他的嘴。快刀斩乱麻,不是更高效?”
祁同伟睁眼。那双眸子,没有半分醉意,只有一片冰湖般的死寂。“不行。”他斩钉截铁吐出两字。“万峰桧不是突破口。”
“他是一颗信号弹。”
“我们一旦触碰,吕州所有藏匿于阴影中的人,都会瞬间抬头,死死盯住金山。”
“王强,刘立……这些人能在吕州一手遮天,靠的不是蛮力,而是狡黠如狐的谨慎。”
车内空气仿佛被他话语抽干。“一个还没去市里报到的副检察长,绕开所有程序,在县城连夜撬开了他们的人,你猜,他们会怎么迎接我?”
祁同伟冷笑。“他们会立刻斩断所有线索,然后用最热情的笑容,欢迎我走进一个他们精心布置的、空无一物的战场。”
陈冰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收。她懂了。这不是审讯,这是战争。战争,从不讲效率,只讲胜负。
“那你的第一步棋,落在哪里?”她问道。
祁同伟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语气幽幽,像自言自语。“想抓一条毒蛇,不能直接冲进它老巢,那会惊动它。”
“你要先找到它褪下的皮,摸清它的纹路,掌握它的习性。”
“万峰桧这条疯狗,当初替主子咬人,总要找几个地痞流氓壮胆。”
“那些帮他破坏气象设备的混混,就是毒蛇褪下的皮。”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让冬夜更寒的残忍。“他们知道得很少,价值也最低,反而最容易被忽视。”
“审几个不入流的垃圾,在吕州那些大人物眼里,连个屁都算不上。”
“而我,就要顺着这张蛇皮,一寸一寸地摸上去,直到……找到它的七寸。”
桑塔纳在看守所不远处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停下。祁同伟看向陈冰冰,眼神锐利如刀锋。“去查。”
“我要那几个小喽啰的全部资料。”
“今晚,我要让他们学会说实话。”
陈冰冰眼里闪过异样光芒。她看着身边的男人,省城里他是被缚猛虎。可一回到这片错综复杂的土地,他骨子里俯瞰棋局、搅动风云的本性,便似蛟龙入海,再无法掩饰。
“我懂了。”陈冰冰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被点燃的兴奋,“我们不走正门,直接去掏他们的耗子洞。”
祁同伟嘴角微扬,露出赞许。“今晚,我们就去听听耗子们的哀嚎。”
……
金山县看守所,审讯室。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潮湿混杂的霉味,刺激着人的鼻腔。黄毛和小刀疤脸被带进来时,腿肚子仍在不受控制地发软。几个月的看守所生活,早已将他们街头最后的凶悍,磨成了谨小慎微的怯懦。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县局老刑警陈鹏。他眼神淬着冰,一言不发,仅是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就足以让两个混混坐立不安。
“姓名,年龄,籍贯。”陈鹏公式化地敲着桌面,每一声都像敲在他们的心上。“黄……黄勇,25,金山县人。”
“刘……刘伟,26,也是金山的。”两人争先恐后地回答,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谄媚。
陈鹏发出一声冷哼,将一份卷宗“啪”地摔在桌上,震得茶杯一跳。“破坏气象设备,这个罪,认不认?”
“认,我们认!”黄毛点头如捣蒜,“警官,我们是被万峰桧指使的!我们就是拿钱办事,他是主谋!”
陈鹏的眼神更冷了,像在看两只垂死挣扎的耗子。“万峰桧?”
“他已经全招了。他说,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你们两个策划的,他只是被你们蒙骗,好心借了设备给你们用。”
轰!这句话如同一道旱雷,在黄毛和刀疤脸的脑中轰然炸响!两人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再由青转为死灰。“他……他放屁!他血口喷人!”刀疤脸激动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坐下!”陈鹏一掌拍在桌上,声如洪钟,震得他一个趔趄,重重坐了回去。
观察室内,陈冰冰眉头紧锁。“这是典型的攻心计,让他们狗咬狗?”
祁同伟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轻轻吹了一口,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块单向玻璃。“火候还不够。”他放下茶杯,推门而出。
审讯室的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祁同伟走了进来。他没穿制服,一身再普通不过的便装,气质沉稳得像一位大学里的历史教授。
他的出现,让原本剑拔弩张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陷入一种诡异的凝滞。黄毛和刀疤脸,用一种混杂着疑惑和惊恐的眼神,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陈鹏却在瞬间起身,身体绷得笔直,用一种发自内心的恭敬,喊了一声:“祁检。”
“检”字出口,两个混混的心脏骤然一缩,直坠无底深渊。检察院的人?还是个能让老刑警毕恭毕敬的领导?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们知道,今晚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