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吕州的国道上,一辆黑色桑塔纳低调而平稳地行驶着。
在通往市区的岔路口,它没有丝毫犹豫,方向盘轻轻一转,车头调转,径直拐上了那条通往金山县的省道。
车里,陈冰冰单手托着下巴,目光锁定身旁男人侧脸。
“祁大检察官。”她开口,带着几分揶揄,“上任第一天,不去市里拜码头,听田书记和林市长训话,反而一头扎进这穷乡僻壤,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祁同伟握着方向盘,眼神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那条熟悉的道路,嘴角微扬,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不叫穷乡僻壤。这是我的基本盘。衣锦还乡,先回发家的地方看看,不行么?”
“切。”陈冰冰撇了撇嘴,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那支笔身斑驳的旧钢笔,在白皙的指尖灵活地转着圈。
“你管这叫衣锦还乡?省里那些人,巴不得你这辈子都翻不了身。吕州那边等着看你笑话的,瓜子花生估计都摆满一桌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倒好,连个影子都不给人家看,这是要急死他们?”
“让他们等着。”祁同伟的语气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瓜子总有嗑完的时候,看戏也总有散场的时候。”
他瞥了一眼陈冰冰手里的钢笔,那支笔,他见过很多次。
“你这支笔,不是号称能写尽天下不平事?这次跟我搅进吕州这个浑水潭,可别手软。”
陈冰冰“啪”地一声,将钢笔插进胸口的口袋,动作干脆利落,像个准备冲锋的女兵。
“放心,我的笔尖只认真相,不认人情。”她盯着祁同伟,眼神锐利,“倒是你,祁大检察官,别到时候自己先成了软骨头,我可瞧不上那种人。”
车在无声的交锋中,驶入了金山县的地界。
曾经的喧嚣和风浪,都沉淀在了这片土地的空气里。
与此同时。
金山县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宋刚拧着眉头,盯着一份关于近期治安情况的报告,太阳穴突突直跳。
桌上的红色电话,毫无征兆地,发出了刺耳的尖啸。这铃声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他一把抓起电话,语气很不耐烦。“喂,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一个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声音响起,沉稳,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笑意。“老宋,我。”
轰!宋刚脑中炸响惊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手里的报告哗啦散落一地。
他握着话筒的手,青筋暴起,剧烈颤抖着,连声音都变了调。
“同……同伟?!”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下一秒,积压的愤怒与担忧瞬间迸发!
“你小子……你他妈跑哪儿去了?!我听说省里那帮孙子欺负你,正准备摇人去省城给你讨个说法!”
宋刚是真急了,眼眶都有些发红。从缉毒大队并肩作战,到联手扳倒盘踞金山的黑恶势力,再到抗洪抢险时把后背交给对方,他们是过命的交情!
祁同伟在省里被撸职的消息传来,他急得好几天没睡着觉,嘴里全是燎泡。
“我能跑哪儿去。”祁同伟在电话里轻笑了一声,笑声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来你金山县,蹭顿饭,老领导不欢迎?”
“欢迎!他妈的,太欢迎了!”宋刚激动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鞋声踩得地板咚咚响。
“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接你!晚上我安排,把县里跟咱们一条心的那几个兄弟都叫上,必须给你接风洗尘,去去晦气!他妈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别。”祁同伟沉声打断了他,“不要搞任何动静。我就在县城入口那个加油站,车牌号你知道。叫上陈鹏就行了。我们三个,老地方,安安静静吃顿饭。我有事要说。”
宋刚愣住,但那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他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祁同伟如今的身份太敏感,明面上是受了处分下来的,确实不该,也不能大张旗鼓。可越是想通这一点,他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酸楚和不平,就越是浓烈。
为兄弟不值!
“行!都听你的!我马上到!”挂断电话,宋刚看都没看散落一地的文件,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和车钥匙,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夺门而出!
警车呼啸。一路上,他把油门踩到底,发动机的轰鸣是他内心翻涌的怒涛。
他已经想好了。待会儿见了面,什么大道理都不用讲。
就一句话,兄弟,别往心里去!大不了,这官咱们不当了!
凭你祁同伟的本事,就在我这金山县,照样能活成个人物!
……
加油站的角落,那辆黑色的桑塔纳静静蛰伏,像一头沉默的野兽。
“吱——!”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寂静,宋刚的警车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停在桑塔纳旁边。
他几乎撞开车门跳下,高大的身躯带着悍然气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车前。
“砰!”他一把拉开驾驶座的车门,蒲扇般的大手伸过去,就要把那个让他牵挂了无数个日夜的兄弟给拽出来,狠狠地抱一下!
然而,手伸到一半,他僵在原地。
副驾驶上。一个年轻姑娘侧头看着他。姑娘明眸皓齿,脸颊饱满,笑容甜美。
可那双清亮眼眸中,却闪动着审视与玩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这个闯入者。
宋刚的大脑,瞬息空白。整整三秒。他机械地、一寸一寸地扭过头,看向驾驶座。
祁同伟正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就那么看着他。
轰隆!一道霹雳在宋刚脑中炸开——换人了?!陆家那位大小姐呢?
难道……难道同伟这次被撸职,不是因为公事,而是为了这个女人?!
她确实美得惊人,可为了她,抛弃大好前程,这……宋刚脸色瞬息万变,震惊、惋惜、痛心交织,最终汇成一句无声的“兄弟你糊涂啊”。
他张口欲言,却被千言万语堵住,只挤出一句干涩的话。
“陈冰冰,省报的记者。”祁同伟的声音平静无波,简单介绍。
“宋局长,你好。”陈冰冰冲他甜甜一笑,那笑容里仿佛藏着钩子。
宋刚尴尬地挠了挠头皮,目光不受控制地在祁同伟和陈冰冰之间来回扫荡,心里那团名为“八卦”的野火,已经烧成了燎原之势。
祁同伟没理会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推开车门,走下车,给他一个有力的拥抱。
“行了,收起你那点不值钱的同情心。上车,找地方吃饭。”
宋刚被他一句话点破,老脸一红,却还是忍不住拉着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几乎是悲壮的语气问道:“兄弟,你……你来吕州,是不是已经定下了?”
“什么定下了?”祁同伟故意逗他。
“还他妈跟我装!”宋刚一拳捶在他肩膀上,眼睛却瞬间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激动!
“你当我宋刚是傻子啊?!我刚在路上,给你市局的老同学去了个电话!”
宋刚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吼道:“省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副处长!正儿八经的正处级!来我们吕州,任市检察院副检察长!挂职!级别没降,实权比在省里还大了不止一圈!这他妈叫贬黜?这他妈是坐着火箭下来镀金的!”
“小子,你哪里是来混官场的,你是坐火箭的吧,一年前你还是我的下属,还是一个科员,现在已经是正处了,还是是检察院副检察长,你小子真该死啊。”
说到后面宋刚都有点咬牙切齿了,麻蛋,邪修在祁同伟面前都得甘拜下风,叫一声祖师爷。
转而宋刚又哈哈大笑起来,因为这个邪修是他兄弟,拉他一把的兄弟。
那股子憋屈、愤怒、不平,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火山喷发般的狂喜!是发自肺腑的激动!
祁同伟终于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否认。
“所以才让你低调。我这任命的文件还没正式下来,人还没去市里报到,就先跑你这儿来了。传出去,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