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灵萱的意识是被消毒水的气味刺醒的。
她睫毛颤了颤,最先触到的是鼻尖萦绕的刺鼻气息,像极了林婉儿医馆里煮错了的药汁,却更冷,冷得扎人。
接着是手背的刺痛——输液管贴着皮肤,胶贴的边缘卷起来,蹭得她发痒。
“病人有反应了!”
护士的惊呼声像石子投入深潭,荡开层层涟漪。
郑灵萱缓缓睁眼,白色天花板上的霉斑在视线里逐渐清晰,消毒灯的白光刺得她眯起眼。
她动了动手指,摸到身下一截硬邦邦的被角——是医院的粗布床单,带着久晒的太阳味,却比江湖客栈里的被褥凉得多。
“郑女士?能听见我说话吗?”护士的手按在她腕间测脉搏,指尖凉得像顾修然曾经给她敷在伤口上的冰魄草。
郑灵萱盯着护士帽上的蓝边,突然开口:“我......昏迷多久了?”
护士的动作顿了顿,眼里掠过一丝怜悯:“三年。三年前在图书馆地下室被发现,身上没有证件,是好心人报的警。”她低头看了眼床头的病历,“医生说你脑部没有器质性损伤,就是一直醒不过来......”
三年。
这两个字像重锤砸在郑灵萱心口。
她猛地掀开被子,却被输液管扯得手背生疼。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着,她抓过来,屏幕上的日期刺得她瞳孔收缩——2025年4月7日。
而她最后清晰的记忆,是归墟夹层里顾修然攥紧的拳头,是水晶心脏跳动的温度,是金光里逐渐透明的自己。
“我的玉佩呢?”她突然抓住护士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护士被捏得皱眉,“什么玉佩?送来时你身上只有这件病号服,其他东西都存放在医院保管室了。”
郑灵萱松开手,掌心抵着胸口。
那里空荡荡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归墟本源的水晶呢?
顾修然说过会等她,可现在她被困在这个陌生的“三年后”,连连接两个世界的锚点都没了?
她掀开被子下床,输液管“啪”地掉在地上,药液在瓷砖上洇出浅蓝的痕迹。
护士惊呼着要拦她,她却侧身避开,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是件洗得发白的针织衫,应该是医院给的——套在身上就往门外走。
走廊里的风灌进领口,郑灵萱打了个寒颤。
三年前的记忆里,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图书馆地下室,那是她第一次穿越的触发点。
现在她站在医院门口,望着街对面的便利店,招牌从“好又多”换成了“快客”,卖早点的摊位也不见了,只有几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抱着公文包匆匆走过,没人多看她一眼。
她沿着记忆里的老街走。
曾经常去的书店变成了奶茶店,巷口的修鞋匠换成了共享充电宝柜,连那棵两人合抱的老槐树都被砍了,树桩上钉着“市政施工”的牌子。
郑灵萱的指甲掐进掌心,直到血腥味漫上舌尖——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或者说,这是她原本的世界,却在她离开的三年里,彻底将她抛在了身后。
转过第三个路口时,她闻到了檀木香。
那味道像根细针,“叮”地扎进她混沌的思绪里。
郑灵萱抬头,看见街角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古月轩”三个金字被雨打风吹得斑驳。
她推开门,铃铛“叮铃”作响,满柜的瓷器、铜炉、旧书里,最显眼的是柜台玻璃下一枚玉坠。
她脚步顿住。
那玉坠呈青白色,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是归墟罗盘的纹路!
郑灵萱记得清清楚楚,程七的残魂附在罗盘上时,那些纹路会发出幽蓝的光,和眼前这枚玉坠上的刻痕分毫不差。
“客人想看什么?”
沙哑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
郑灵萱这才注意到,柜台里坐着个穿粗布短打的老者,双眼蒙着褪色的红绸,指尖正摩挲着一串檀木佛珠。
她走上前,指节抵在玻璃上:“这枚玉坠。”
老者的手停了停,佛珠“咔嗒”落在柜台上。
他伸出枯瘦的手,隔着玻璃摸向玉坠,像是能看见似的:“它在我这儿搁了十年,每天夜里都发烫。我就知道,等的人快到了。”
郑灵萱的呼吸一滞。
十年?
那正是她第一次穿越的时间。
她盯着老者蒙眼的红绸,突然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道淡粉色的疤痕,形状像团火焰——和她在古籍里见过的“天火诀”修炼者特征一模一样。
“您是......”
“赵姓,排行无极。”老者摸起玉坠,递到她面前,“小友要是信得过,不妨跟我说说,这玉坠上的纹路,可是你在归墟见过的?”
郑灵萱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
她接过玉坠,掌心传来熟悉的温热——和顾修然掌心的温度,和水晶心脏的跳动,竟有几分相似。
窗外的风掀起老者的红绸一角,露出底下一双浑浊却清亮的眼。
那眼神,像极了江湖里那些隐世高手。
郑灵萱的手指几乎要嵌进玉坠里,凉意顺着掌纹往血脉里钻。\"天火诀\"三个字在她脑海里炸开——那是她在第三个世界翻遍镜湖宫典籍才找到的残篇,据说修炼者能引动天地之火,却也会被心火反噬。
而眼前老者腕间的疤痕,正是典籍里记载的\"火烙印\",是走火入魔时内力暴走的痕迹。
\"十年前武林盟传我失踪,实则是被天火困在归墟夹层。\"赵无极的红绸被风掀起半寸,浑浊的眼珠里映着郑灵萱震惊的脸,\"那地方像团乱麻,我看得见两界的光,却抓不住实体。
直到三个月前,突然有缕熟悉的气息撞进来——是归墟本源的波动,和你当初穿越时一模一样。\"
郑灵萱的呼吸陡然一滞。
三个月前?
那正是她在归墟夹层与顾修然分离的时间。
原来自己的离开并非彻底,残留的力量竟成了两界的线,让这个困在夹缝里的老人抓住了线头。
\"你体内的归墟之力没散干净。\"赵无极枯瘦的手按在柜台上,指节因用力泛白,\"就像烧了一半的炭,表面看着灭了,底下还埋着火星。
我这些年在夹层里琢磨,要重燃它,得用你最烈的心火——对那个人的执念,对未完成之事的不甘。\"
执念。不甘。
郑灵萱的喉结动了动。
顾修然最后看她的眼神在记忆里翻涌,他说\"我等你\"时,睫毛上还沾着归墟的星屑;林婉儿在第二个世界塞给她的药囊,现在应该还挂在她从前的床头,里面的陈皮大概已经受潮了;梅若雪设计的机关鸟,本该在第三个世界的山谷里替她探路,此刻怕早已锈成废铁。
\"我要回去。\"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惊觉的狠劲,\"不管用什么办法。\"
赵无极的嘴角扯出一道极淡的笑。
他抬手按在她后颈大椎穴上,掌心传来灼热的温度——是\"天火诀\"特有的内息,像块烧红的铁,烫得郑灵萱脊背发颤。\"闭眼,默诵你在夹层里学的逆息法。\"他的声音像敲在古钟上,嗡嗡震得她耳膜发疼,\"用归墟的力引,去勾那团火星。\"
郑灵萱闭上眼。
记忆里归墟夹层的星光顺着经脉往上涌,她跟着那股熟悉的韵律调整呼吸,一呼一吸间,丹田处突然泛起一丝暖意。
起初像春寒里的第一缕阳光,接着慢慢变成跳动的光斑,最后\"轰\"地一声,炸开一片金光!
那光从她掌心的玉坠里透出来,在两人之间织成一张金网。
郑灵萱听见自己骨骼发出轻响,是归墟之力在重塑经脉;闻到了夹层里特有的青草香,混着顾修然身上的沉水香;甚至听见了遥远的、类似兽鸣的低吟——是她收服的神兽,在另一个世界感知到了她的存在?
\"成了......\"赵无极的声音里带着释然,\"通道......\"
\"砰!\"
木门被撞开的巨响打断了他的话。
郑灵萱猛地睁眼,看见穿黑色风衣的女子立在门口,短发被风掀得乱翘,手中短刃折射的寒光刺得她瞳孔收缩。
那刀刃的弧度她再熟悉不过——是第二个世界里,刘媚娘用的\"血月刃\",但此刻刀身泛着幽蓝,比记忆里更冷。
\"你不该回来。\"女子开口,声音像碎冰撞在瓷碗上,\"我们等这一天很久了。\"
郑灵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盯着对方的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眉,一模一样的眼,连左眼角那颗泪痣都分毫不差。
唯一不同的是,对方眼底翻涌着暗红的光,像淬了毒的酒,\"你......是我?\"
\"未来的你。\"女子抬起短刃,指尖在刃身上划过,渗出一滴血珠,\"你以为重燃心火就能回去?
你不知道归墟通道一旦重启,会引动什么吗?\"
郑灵萱后退半步,后背抵上柜台。
瓷器在她动作下发出轻响,玉坠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她看见未来的自己唇角勾起冷笑,那表情像极了第一个世界里孙二娘阴谋得逞时的模样——但这是她自己的脸,看得她胃里泛起酸意。
\"该结束了。\"未来郑灵萱的脚尖点地,身影瞬间欺近。
郑灵萱本能地侧身,短刃擦着她颈侧划过,在柜台上留下寸许深的痕迹。
檀木佛珠被刀刃带飞,\"咔嗒咔嗒\"滚了一地。
赵无极的手突然抓住她手腕,将她往身后一拽。
老人蒙眼的红绸彻底掉落,露出一双燃着赤焰的眼——那不是普通的眼,而是两簇跳动的火苗,\"走!
去图书馆地下室,那里还有最后一个锚点!\"
郑灵萱的耳中嗡鸣。
她盯着未来自己再次举起的短刃,突然想起归墟夹层里顾修然说过的话:\"每个世界都有无数个你,有的活成光,有的活成影。\"
现在,她的影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