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灵萱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孙二娘腕间守界令的纹路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像条毒蛇吐着信子。
她能听见李长风的鬼头刀出鞘半寸的嗡鸣,梅若雪的机关弩弦在晨雾里绷成细线,唐三娘的绳索在指节间绞出白痕——可这些响动都不如她腕间玉镯的灼痛清晰。
\"回家?\"她冷笑一声,软剑的鱼皮剑柄被掌心汗浸得滑腻,\"我家在二十一世纪的钢筋水泥里,孙老板娘莫不是喝多了孟婆汤?\"话虽刺人,目光却扫过那些黑衣人腰间的残玉。
空尘子昨日从怀里摸出的残玉还在她包袱里,此刻正隔着几层粗布震得布料簌簌发抖。
孙二娘突然笑了,眼角细纹里浮起几分怀念:\"叶知秋总说你是块顽石,得拿真火炼。
现在看来,倒是他看错了——\"她抬手解开鬓边银簪,蝶尾红玛瑙\"当啷\"坠地,露出头皮上一道三寸长的旧疤,\"当年黑店那场火,我替你挡了半块烧红的房梁。
你晕过去前抓着我裙角喊'姐',倒比现在软和百倍。\"
郑灵萱的呼吸陡然一滞。
记忆碎片像被重锤砸碎的瓷瓶——浓烟里滚烫的灰烬落进衣领,有人用身体罩住她,耳畔是\"憋着气别睁眼\"的低喝。
她从未想起过这些,可此刻盯着孙二娘的疤,后颈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顾修然的拇指在她腕间玉镯上轻轻一叩,烫意顺着经络窜到心口。
他的声音裹着晨雾的凉:\"她没说谎。\"这三个字像根细针,挑破了郑灵萱最后一层疑虑。
她松开软剑,指节泛白:\"带路。\"
李长风的刀\"呛\"地收回刀鞘,震得红绸飘起半寸;梅若雪的机关弩咔嗒卸了弦,铜簧声惊飞两只山雀;唐三娘的绳索\"啪\"地甩在地上,转身时发尾扫过郑灵萱肩头——是无声的支持。
空尘子的佛珠突然断了线,十八颗檀木珠骨碌碌滚到孙二娘脚边,他合掌叹息:\"叶施主的业,终究要了了。\"
队伍启程时,山雾正散。
赵九幽走在最前,玄色衣摆扫过带露的野草,每十步便弯腰在石缝里按入一枚青铜钉。
梅若雪凑到郑灵萱耳边,发香混着机油味:\"那钉子刻的是周鼎文,我在楼兰遗迹见过类似的封印阵。\"她指尖蹭过腰间机关匣,\"他布的结界能挡阴毒,但......\"
\"但什么?\"
\"但归墟不是阴毒能形容的。\"梅若雪的耳坠晃了晃,是她紧张时的习惯,\"我阿爹说过,混沌之门开时,连时间都会咬人的。\"
郑灵萱的目光扫过队伍——顾修然走在左后方,袖中隐约露出半截银链;孙二娘走在右前方,裙角的守界令纹路随着步伐起伏;李长风背着林婉儿的药箱,刀鞘上的红绸被风掀起,像团跳动的火;林婉儿攥着药囊,苍白的脸贴在李长风后背,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转过山坳时,空气突然变得粘稠。
郑灵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人拿细棍在颅腔里搅动。
空尘子猛地停步,道袍下摆沾了草屑:\"停。\"他蹲下身,指尖抚过地面一道暗红痕迹——那根本不是血迹,更像某种凝固的光,\"这是叶知秋的'离火印'。
当年他以自身精血为引,在归墟布下七十二道封印。\"他抬头时,眼底泛着罕见的悲怆,\"这里,是第三十六道。\"
孙二娘的脚步顿了顿,银簪重新别回发间时手在抖:\"第三十六道......他最后就是在这里被......\"她突然闭了嘴,玄色守界令在腰间撞出清响。
郑灵萱蹲下身,指尖轻触那抹暗红。
一股热流顺着指腹窜上来,眼前闪过片段——火焰舔着青瓦,叶知秋咳着血将什么塞进她怀里,沙哑的声音喊着\"带她走\"。
她猛地缩回手,掌心多了道红痕,像被烙铁烫的。
\"灵萱?\"顾修然的手及时托住她后腰,体温透过粗布外衣渗进来,\"归墟的记忆碎片会侵蚀意识。\"他袖中银链晃了晃,郑灵萱这才发现链尾系着块半透明的玉,和那些守界人腰间的残玉严丝合缝。
队伍继续前行时,林婉儿的咳嗽声突然变得细碎。
李长风脚步一顿,转身就要解下药箱,却被她轻轻拽住衣袖。
郑灵萱看见她攥着李长风后背的手指泛着青白,额角的汗把碎发粘成几缕,像沾了水的蛛丝。
\"我没事。\"林婉儿扯出个苍白的笑,声音轻得像落在草叶上的晨露,\"就是......有点喘。\"
李长风没说话,突然弯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林婉儿惊呼一声,药囊\"啪\"地掉在地上,几味药材滚了出来。
他的耳尖红得要滴血,闷声道:\"医馆学徒还逞什么强?\"
郑灵萱望着这一幕,喉间突然泛起暖意。
她转头看向顾修然,却见他正盯着前方渐浓的雾气,银链在指节间绕了两圈。
雾气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轰鸣,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在沉睡中翻身。
归墟,就要到了。
林婉儿的指尖掐进李长风肩头的粗布,每一个字都像被细砂纸磨过:\"灵萱姐......我体内的蛊毒在烧。\"她的睫毛颤得厉害,眼尾泛起不正常的青紫色,那是半年前被孙二娘旧部下蛊时留下的痕迹。
李长风脚步猛地一顿,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他记得林婉儿解蛊那日,医馆的药罐烧糊了七八个,她疼得把竹席咬出个血窟窿。
郑灵萱的腕间玉镯突然烫得惊人。
她刚要摸向腰间的软剑,却见玉面在晨雾里泛起幽蓝微光,像有活物在内部游动。
顾修然的手已经按上她手背,指腹的薄茧蹭过她腕骨:\"是归墟在共鸣。\"他的声音比山风还沉,\"叶知秋当年用守界玉髓铸了这枚引魂佩,它在回应混沌之门的召唤。\"
山雾突然退得干干净净。
一座黑黢黢的石门横在眼前,足有两丈高,石面爬满蛇形符文,每道纹路里都凝着暗紫色的光。
孙二娘的守界令在掌心烧得发红,她解下鬓边银簪,用簪尖挑开石门中央的凹痕——那里嵌着半枚残玉,和顾修然袖中的玉坠严丝合缝。
\"这是叶知秋的命魂印。\"孙二娘的指甲抠进石门,指节发白,\"他把半块命魂封在守界玉里,半块......\"她突然闭了嘴,将守界令重重按进凹痕。
\"轰——\"
石门震颤着裂开缝隙,黑潮般的雾气从门内翻涌而出。
郑灵萱的玉佩\"嗡\"地炸响,震得她虎口发麻。
林婉儿突然剧烈抽搐,李长风差点没抱住她,只听见她气若游丝地喊:\"别让雾气......沾到伤口......\"他这才发现,她颈侧的蛊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像团活的墨汁。
山体开始震动。
梅若雪的机关匣\"咔\"地弹开,三枚淬毒钢珠顶在弩口:\"石纹在吸收地脉灵气!
这门不是入口,是——\"
\"是封印!\"空尘子的道袍被山风灌得鼓胀,他咬破指尖在虚空画符,\"七十二道离火印只剩三十六道,混沌之气要冲出来了!\"
话音未落,石门缝隙里窜出无数青灰色虚影。
那些东西没有五官,只有尖长的指甲和裂开至耳根的嘴,其中一道虚影擦过林婉儿的药囊,药囊瞬间化作飞灰。
李长风的鬼头刀\"呛\"地出鞘,刀光劈碎两道虚影,却见碎成两半的影子又黏在一起,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封!\"赵九幽突然暴喝。
他咬破舌尖,鲜血喷在青铜钉上,双手结出复杂的印诀——郑灵萱见过这种手印,是南疆失传的\"镇阴九叠印\"。
可那些虚影像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涌向他。
一道虚影刺穿他的左肩,他闷哼一声,印诀却没乱半分。
变故来得更快。
石门突然发出轰鸣,一道黑浪从门内冲出,直接裹住赵九幽的腰。
他整个人被扯向石门,青铜钉\"啪啪\"崩断,在地上犁出深沟。
郑灵萱的软剑\"唰\"地射出,缠上他的手腕,可那股吸力太强了,她被带得踉跄两步,顾修然立刻扣住她的腰,两人同时发力。
\"松手!\"赵九幽突然吼道,他的眼睛泛起血光,\"这是混沌之气的反噬,你们拉不住的!\"他手腕一翻,竟用指甲划破郑灵萱的软剑丝线,\"替我......看好守界玉......\"
话音未落,他被彻底吸入石门。
郑灵萱的软剑\"当啷\"坠地,掌心全是被丝线勒出的血痕。
顾修然的银链突然绷直,链尾的守界玉爆发出刺目白光,将涌来的虚影逼退半尺。
\"灵萱!\"林婉儿的声音像碎瓷片,\"玉佩......快用玉佩!\"
郑灵萱这才惊觉,自己的引魂佩正发出灼目的金光,热度透过衣襟烫得胸口生疼。
她颤抖着摘下玉佩,指尖刚触到玉面,眼前突然闪过刺目的白光——
是叶知秋。
他站在火海里,玄色守界袍浸透鲜血,怀里抱着个襁褓。
襁褓里的婴儿正攥着他的手指,肉乎乎的小拳头蹭过他脸上的血痕。\"带她走。\"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归墟的封印撑不住了,这孩子......是破局的关键......\"
画面一转,是暴雨夜。
叶知秋跪在残碑前,守界玉碎成两半,一半在他掌心,一半嵌在碑里。\"灵萱,\"他抬头时,眼角有泪混着雨水,\"如果有一天你能走到这里,记住......孙二娘的守界令里,藏着我最后的......\"
石门彻底洞开。
郑灵萱被一股巨力拽向门内,玉佩的金光在她掌心炸开,她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眼前飞旋:孙二娘替她挡房梁的疤,叶知秋塞给她襁褓时的体温,顾修然第一次对她笑时眼里的光......
\"你终于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叶知秋。
郑灵萱猛地抬头,却见石门内的黑暗里,一道身影背对着她,玄色守界袍上的血痕还在往下滴。
她想喊他的名字,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灵萱!\"顾修然的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指节泛白如骨,\"抓住我!\"
但那股吸力太强了。
郑灵萱感觉自己的脚离开了地面,顾修然被她带得踉跄,银链\"啪\"地崩断,守界玉坠滚进石门缝隙。
孙二娘突然冲过来,她的手按在郑灵萱后心,郑灵萱正要回头,却触到一片冰凉——是匕首的刃。
\"对不住了。\"孙二娘的声音在发抖,\"但叶大哥的遗愿......\"
郑灵萱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最后看见的,是顾修然发红的眼睛,是李长风抱着林婉儿冲向石门的身影,是梅若雪的机关弩对准孙二娘的后背......然后,黑暗像一张巨口,将她彻底吞没。
意识陷入虚空前的最后一刻,她听见叶知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别再相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