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还没落山,林家院门外已经挤满了人。
孩子们追逐打闹,大人们踮着脚往院里张望,目光中满是急切。
还有妇人们去看天边的夕阳,凑一起嘀嘀咕咕:“二婶子说晚饭前发工钱,通常这个时辰,我家饭已经煮熟了,这咋还没开始发工钱呐!”
有人接话道:“那是你家,要按照我家的饭点,还得小半个时辰呢。”
妇人们立刻不满:“我说你站哪边的,早点发工钱还不好,搁这瞎叨叨啥呢。”
这人马上认怂:“我就这么一说,二婶子又跑不了,不过早一会晚一会,还能少了咱们的工钱不成。”
少肯定不会少,村里除了孤寡老人,还有个别实在同梁青娥不对付的人家,家里能腾出手干活的,基本上都来了。
这么户多人的辛苦钱,便是梁婆子再厉害,也不能赖他们的账。
且梁婆子这人虽说厉害了点,凡事喜欢较真,要说这些年她贪过哪家便宜,还真没有过。
不过银钱终归攥到自个手里,才踏实。
“来了来了,出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村民们挤挤挨挨看过去,就见梁青娥拿着本白纸装订的册子,当先走了出来。
这个册子村民们可太熟了,他们每回领大米,大壮都会在上面记上一笔,正是记录着他们干了多少活计的账本。
看到账本,人群立刻骚动起来,都想往前挤,都想第一时间拿到工钱。
梁青娥站在院门口,朗声吆喝:“大家不要挤,每个人都有,老婆子我从上往下念,念到哪个,哪个上来领钱。”
她话音未落,林老虎就搬了张桌子过来,紧跟着,陈秋莲和秦兰花抬了个簸箕出来,上面是满满当当串成串的铜板。
簸箕搁在桌子上,橘黄色的夕阳洒落铜板上,映的村民们眼中一片火热。
“孙婆子家,共蒸大米一百八十斤,得铜子一百八十文。”
孙婆子站在最前头,听见自个的名字,立马走过去,一直到接过铜子退回来,她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村民们羡慕看着孙婆子,眼睛更加灼热盯着梁青娥。
“赵时运家,共蒸大米二百斤,得铜子两百文。”
赵时运婆娘笑呵呵挤开人群,抖开手里的大钱袋,一下就隔绝掉众人热腾腾的视线。
“王立新家,共蒸大米两百五十斤,得银两百五十文。”
王立新婆娘在众村民羡慕的目光里,走到了簸箕前。
“王立新家里竟蒸了两百五十斤大米,他家的工钱铁定是发的最多的吧。”
“人家两口子能干,鸡叫一声就来干活了,换你们,你们成吗。”
好吧,他们确实不成,蒸大米不光是蒸米就行了,汉子们得不停挑水,孩子们得不停烧火,妇人们得不停围在铁锅前忙活
天气炎热,灶火炙烤,虽银钱香,但小命更重要。
他们确实远不如王立新家里人拼命!
“…………”
几十户人家挨个念过去,工钱一一送到各人手里,待把搅拌酒糟的工钱也都发下去,太阳已经彻底落山。
村民们揣着沉甸甸的铜子,个个喜笑颜开离开了。
五千斤大米共发出去五千个铜板。
妇人们搅拌米糟,是拿大陶盆把米和酒曲搅拌均匀,再分装进酒罐里的。
按照搅拌一盆三文钱的价格算,这个环节的工钱共发出去六百个铜子。
此外还有老宅帮忙制作酒曲的工钱,一千三百个酒曲团子,按照十个酒曲一文算,就是一百三十文。
后面蒸大米老宅也运了两包大米回去,一共是两百斤。
梁青娥拿出三串铜板放进钱袋,另外又数三十个零散铜子一通装进去,让林老虎送去老宅。
看着簸箩里余下的铜子,梁青娥心里默算一遍,此次五千斤酒糟,薛家共结算九十两银子。
她一共发出去接近六千枚铜板,也就是说,薛家的这次订单,他们一共赚了八十四两银子。
八十四两银子,几乎是他们家食铺两年的毛利。
她脚步轻飘的吩咐俩儿媳把簸箕抬回主屋,待房门合拢,她便坐在屋里安静思索。
这些年经营铺子,家里确实攒下些银钱,但每一笔都早有规划。
几个孙子的束修,孙女们的嫁妆,最迟明年开春,乐宝也要寻个像样的女学。
更别提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孩子们像雨后春笋般蹿个儿,如今挤在一处还勉强凑合,再过三五年,男孩子们一个个议亲事,就得起新余。
桩桩件件,离了银钱寸步难行。
即便手握全部积蓄,她也不敢稍有懈怠,更不敢胡乱抛费。
然眼下不一样了,梁青娥看着炕桌上银闪闪的八个银锭子子,和簸箕里的铜子,眸光渐渐炙热。
有了这八十多两银子,她能做的事就多了。
首先,就是把房子翻新一下,多多加盖再几间厢房。
也省得住的挤挤巴巴,家里来个客人都没落脚。
而且也能腾出专门发酵酒曲的屋子,总不好做回酒曲,家里人跟着倒腾屋子。
她手摩挲着银锭,心里慢慢开始盘算。
“阿奶,吃饭了。”
乐宝的声音在窗棂外响起,梁青娥把银锭藏好,铜板收好,方起身走了出去。
晚饭虽做的仓促,却很是丰盛,纯白面的蒸饼盛了满满一灶筐,每人一碗飘着鸡蛋花的辣椒糊糊,另还有一锅香喷喷的大米粥。
家里日子好过后,日常吃饭,梁青娥也很少分饭菜了,各人拿一张蒸饼,端着辣椒糊,随意往哪儿一坐,吃的喷香。
自冯敬身体渐渐恢复后,他老人家也不再搁屋里吃饭,也同林家人一般,一手拿蒸饼,一手端碗,把板凳往橘树下一放,吃的那是津津有味。
冯舒人小,还做不到一手端碗,一手拿饼子。
他同五壮六壮和乐宝一道,团团围坐在小桌边,拿饼子蘸着辣椒糊糊,吃一口吸溜吸溜嘴,然后再吃一口,再吸溜吸溜嘴……
陈秋莲怕他们辣到胃,忙从腌菜坛子里捞一小把酸豆角出来,切吧切吧放到小桌上,让他们拿这个就饼子。
乐宝见娘上手就要收她的碗,赶忙拿手挡住:“娘,辣椒糊糊蘸蒸饼才好吃,我喜欢吃辣椒糊糊。”
陈秋莲无奈,各盛一碗米汤放到孩子们面前,叮嘱他们觉得太辣就喝一口汤。
梁青娥失笑,乐宝极小时候就馋辣椒,常常辣的嘴巴通红,都还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