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外的天色灰扑扑的,乌云密布,雨要下不下地闷着。
御书房内烛光通明,较殿外要亮堂许多,可在铜炉中飘出的药气香薰的笼罩之下,殿内仿佛飘舞着无数层朦胧的细纱,叫人一眼望去,几步之外都瞧不清。
江清月缓步行入,走到龙桌前不远处,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
“臣女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仅有偶尔几下书页翻动声,其中不时夹杂一声棋子落盘的清脆。
江清月始终眉眼半垂,跪姿不见晃动,礼数周全万分。
皇帝视线从手中的棋谱上移开过许多次,要么落在面前龙桌上的棋局里,要么探究地落在跪着一动不动的江清月身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足足一盏茶的工夫,皇帝才将手中的棋谱扔到一旁。
“凝安,你来帮朕瞧瞧,此局该如何破。”
江清月谢了恩,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手中的药箱交给上前来接的海祥,而后她走到龙桌一丈远的地方,稍微探了两眼棋盘上的局面。
黑子被群狼环伺,却又呈现骑虎难下之势。
白子看似围剿实则一盘散沙,却又有个别气口格外强势。
两相制衡的局面,僵持不好打破,哪一方还有先手便成了关键。
江清月视线扫见一旁的棋谱,不料目光刚落上去,那棋谱就被皇帝一巴掌阖上。
“朕让你来破局,没让你看棋谱。”
江清月垂眸,抿唇轻笑,“回圣上,臣女不才,棋艺不精,此局臣女都看不懂,如何能为圣上分忧。”
话音落下,海祥的干儿子,带江清月入宫的小忠子踮着脚进来了。
小忠子轻声走到龙桌旁,手里端着一盏茶,静静候在一旁。
皇帝看了眼那盏茶,手中端的却是龙桌上原本就有的茶盏。
江清月视线不自觉被那盏黑漆漆的茶吸引,可殿内龙涎香的味道实在浓郁,又掺杂了她所配的各种药香,让她实在难以仅凭嗅闻辨别那盏茶。
龙桌上有茶,皇帝喝的也是原本就有的茶。
那这盏她来之后才端上来的茶,应是冲她来的。
“朕听闻,你昨日带着朕的十三皇子,在京都城内肆意疯玩了一下午,就连晚膳都是在酒楼用的?”
江清月深吸一口气,对昨日的游玩矢口否认。
她没多辩解,只是一句,绝无此事。
见她神色镇定自若,开口也十分坚定,皇帝闷声咳嗽了两声,话重新聊回了面前的棋局。
“这局,你今日高低得试着破一破。”
江清月面露难色,直接将手伸向白子棋壶。
皇帝见状又咳嗽了两声,“不对,该黑子下了。”
江清月动作一顿,伸在半空的手平滑地移向了黑子棋壶。
一颗晶莹玉润的黑子执起,悬在棋盘上方,犹豫良久才迟疑落下。
落在了白子大后方不起眼的一支弱旅中央。
“哦?为何选在此处啊?”
皇帝饶有兴致地往前探了探身,重新审视起棋局的局势。
江清月收回手放于身前,声音轻缓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臣女也只是觉得,这里兴许会是个突破口。”
“那你觉得,朕的诸多皇子中,谁会是这个突破口呢?”
江清月面上一白,当即跪下,“圣上,朝堂之事,臣女断不敢妄言。”
皇帝笑道:“不敢?朕看你敢得很啊。”
“臣女昨日当真不曾出过长乐府,臣女也不曾见过十三殿下!还望圣上明鉴!”
“可朕的那么多臣民都看到了,你让朕信谁好呢?”
江清月深深拜下去,一头环翠晃荡的呤啷作响。
“圣上,臣女就算再迟钝愚昧,也知京中近来实在不太平,如此境况下,您就算给臣女天大的胆子,臣女也不敢去搭十三殿下呀!更别说携十三殿下上街游玩......这实属无稽之谈,还望圣上明鉴!”
皇帝盯着棋局,半信半疑地沉吟一声。
“你不认,可朕也不明白,朕的臣民污蔑你又是为何。”
江清月头上的环翠们又晃了晃,使她看上去不安极了。
“海祥啊。”一旁始终低头候着的海祥立刻回话。
“给凝安赐茶。”
“是。”海祥接过小忠子手里的托盘,走到江清月面前,“凝安郡主,您起来把皇上赐您的茶先喝了吧。”
江清月跪在地上的身形瑟缩一下,缓缓起身,接过茶盏的手都在发颤。
皇帝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她仰头一饮而尽后,抬手一挥让小忠子将她带下去。
“近几日你便歇在寿康宫吧,每日抄颂往生经,给你皇祖母祈福。”
江清月哑着嗓子应是,而后被小忠子带了出去。
走往寿康宫这一路,江清月都一副心如死灰,万念俱灰的模样。
不出小半个时辰,凝安郡主失魂落魄地从御书房出来,被关入如今空无一人的寿康宫一事,就传遍的后宫上下。
积了灰沉重无比的寿康宫宫门阖上前,沉默了一路的小忠子终究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郡主您别急,我干爹最近被皇上看得紧,但奴才也有几个人脉,应是能联系上宫外的,您提前准备好字条,到时候奴才帮您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传到九皇子府去。”
江清月涣散失神的双眸抬起,凝聚一瞬,笑道:“多谢海忠公公,不过,还是不用了。”
小忠子见此还不甘心。
谁知江清月抬手在唇前竖起一指,再往上一瞧,那双眼眸里哪有半分无措。
小忠子心里咯噔一声,连连后退两步,左右看向两侧的宫道,而后铁面无私地一抬手,使唤身旁的几个小太监把寿康宫的门关上。
——
这事传到京郊三十里外的军帐时,京中的许多人都还不知道。
云苓亲自走了一趟,跪在军帐内,将御书房内皇帝与江清月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给慕容怀。
慕容怀听完额角一阵抽跳疼痛,“你出宫时,她可安全?”
云苓回答:“江公子前日得知小姐此计时,就让雨久回来了,奴婢离宫时,小姐在寿康宫内身旁有云心云生和雨久,还有几个长乐府内调过去的人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