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刚敲过第三下,咸阳城的灯火便如被风卷的残星,一盏盏沉进夜色里。
叶阳立在废弃水渠的断壁后,玄色斗篷被夜露浸得发沉,却压不住他掌心那方绢帛的滚烫——林婉的信还揣在怀里,帛书上的朱砂地道此刻正烙着他的胸口。
\"老周。\"他低唤一声,身后立刻闪出个精瘦汉子,腰间挂着七柄淬毒短刃,正是他亲手训练的影卫统领。
老周的目光扫过叶阳手中的绢帛,喉结动了动:\"太子,这地道口在西市酒坊后,可那片是秦军巡防重......\"
\"重防才好。\"叶阳指尖划过绢帛上的红圈,\"越危险的地方,越没人会想到我们敢钻。\"他抬眼望向城墙上忽明忽暗的火把,\"挑一百个能闭气半柱香、走夜路不带响的。
半个时辰后,跟我钻这条阴沟。\"
老周没多问,转身时靴底在青石板上擦出极轻的\"刺啦\"声——这是影卫特有的暗号,十息内,一百道黑影便从四面八方的草窠、断墙后聚了过来。
叶阳扫过这些蒙着黑巾的脸,目光在队伍末尾的小翟身上顿了顿——这小子昨夜替他挡过刺客的淬毒匕首,此刻左肩还渗着血,却硬是咬着牙站得笔挺。
\"把护心镜摘了。\"叶阳突然开口,见众人愣神,他扯下自己胸前的青铜镜扔进水渠,\"金属撞声能传半里地,秦狗的耳朵比狐狸还灵。\"
月光被乌云吞去大半时,队伍已摸进了西市酒坊后的烂泥沟。
水渠底积着半人深的臭水,腐菜叶混着酒槽的酸馊味直往鼻腔里钻,小翟走在叶阳身侧,突然被什么东西硌了脚,低头一看,竟是半截人骨,泛着青灰色的光。
\"别停。\"叶阳的声音像浸了水的麻绳,又沉又韧,\"秦廷三年前屠过这片坊市,骨头早喂了野狗。\"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臭水,指缝间漏出点微光——前方两丈处,青砖墙根下有块半掩的青石板,缝隙里塞着截褪色的红绳,正是林婉信里提的标记。
老周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指尖在石板边缘一扣。\"咔\"的轻响里,石板缓缓翻起,地道口的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
叶阳摸出火折子晃了晃,地道顶的青砖上隐约刻着\"永巷\"二字——这是咸阳宫专为宫娥太监修的密道,没想到竟成了秦廷密谋的藏污之所。
地道越往里走越窄,走到第七个岔口时,老周突然抬手示意停。
他蹲下身,用匕首尖敲了敲地面,\"咚\"的闷响里混着空洞的回响。
叶阳眯起眼,想起后世考古里说的\"翻板阱\"——看似实地的青砖下,是插满尖刺的深坑。
他解下腰间的牛皮绳,系上块碎瓷片甩过去,\"啪\"的脆响后,前方三尺的地面突然陷下去半尺,数根青铜刺\"唰\"地从坑里弹出来,在火光里泛着幽蓝。
\"好手段。\"叶阳摸了摸墙根,指尖触到道极细的凹痕,\"机关在墙里。\"他抽出止戈剑,剑柄重重磕在凹痕处,只听\"咔嗒\"一声,翻板\"轰\"地合了回去。
老周抹了把冷汗:\"太子这手......比咱们在蓟城挖的陷阱还精。\"
再往前二十步,地道突然开阔,一座刻着云纹的石门横在眼前。
叶阳借着火折子的光,看见门楣上歪歪扭扭刻着\"丙戌年冬,匠作监李三\"。
他心头一动——丙戌年是嬴政元年,那年大旱,匠作监为修郑国渠抓了十万民夫,李三这种小匠头,怕是被灭口前留了记号。
他顺着门缝摸过去,在右侧门柱摸到个凸起的石球,轻轻一旋,石门\"吱呀\"着裂开条缝。
门后是间半人高的石室,墙上嵌着两盏青铜灯,灯油早干了,灯台却擦得发亮。
叶阳刚要迈步,老周突然拽住他后领——脚边的青砖上,七枚细如牛毛的毒针正簌簌落下,在地上淬出缕缕青烟。\"触发式机括。\"叶阳蹲下身,见青砖缝隙里缠着极细的牛筋,\"牛筋干缩,就会带毒针弹出。\"他解下外袍裹住手,轻轻扯断牛筋,毒针\"叮\"地落在青砖上,泛着诡异的紫。
穿过石室,地道陡然向下倾斜,潮湿的石壁上开始渗出水珠。
叶阳数着台阶,数到第三十七级时,头顶传来模糊的人声。
他抬手示意停,众人立刻贴墙站定,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合纵联盟......赵偃那老匹夫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赵遗若能带着十万边军回邯郸......\"
\"丞相放心,赵遗的船在渤海被风暴打沉的消息,已经传遍六国。\"另一个声音更低,像块磨得发亮的石头,\"只是燕太子那小子......\"
\"燕太子?\"李斯的沙哑笑声混着茶盏轻碰的脆响,\"他若真能带着三十万燕军过易水,孤倒要敬他杯酒。
可现在么......\"
叶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赵遗是赵悼襄王的庶子,半年前因争位被追杀,传闻已溺亡在渤海——可此刻密室内的对话,分明说赵遗还活着,且带着赵国边军,这是要在合纵联盟最薄弱的赵国插把刀!
\"小翟。\"他压低声音,\"从左边岔道摸回去,告诉廉老将军,赵遗未死,让他立刻派人去代郡查边军动向。\"小翟点头,刚要挪步,叶阳又补了句:\"把这截牛筋带上,给林夫人看,秦廷的机关匠师还活着。\"
话音未落,地道深处突然传来\"咚\"的闷响——是巡夜的秦兵踢到了翻板陷阱的青铜刺!
\"撤!\"叶阳抽出止戈剑,剑锋在石壁上划出火星,\"老周带前队断后,其余人跟我冲!\"
地道里顿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叶阳挥剑劈开挡路的石闸,迎面撞上三个提刀的秦兵,刀刃相交的脆响里,他手腕一翻,止戈剑从敌人腋下刺入,鲜血溅在石壁上,像朵突然绽放的红梅。
老周的短刃擦着叶阳耳边飞过,精准捅进第二个敌人的咽喉,第三个刚要喊,小翟的匕首已封了他的哑穴。
等众人冲出地道口时,东边的天已泛起鱼肚白。
叶阳站在水渠边,看着影卫们清点人数——三队副左肩中箭,五队卒子脚踝扭伤,但百余人竟无一人折在地道里。
老周扯下染血的黑巾,露出刀疤纵横的脸:\"太子,那密室里的话......\"
\"足够让六国的老狐狸们睡不着觉了。\"叶阳摸出怀里的绢帛,月光般的绢帛上,\"赵遗\"二字被他的指痕揉得发皱。
他望向咸阳城方向,晨雾里的宫阙像头醒过来的巨兽,\"传我令,让廉颇、项燕即刻来大帐。\"
营外的马蹄声突然急了起来,叶阳知道,是小翟带着消息先一步赶回去了。
他握紧止戈剑,剑鞘上的\"止戈\"二字在晨露里泛着冷光——这一剑,终究要剖开那层裹着阴谋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