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的手指深深掐进石栏的缝隙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北风卷着易水的寒气灌进领口,他却觉得后颈发烫——那是被背叛的灼烧感。
“再派三队暗卫,顺着赵括的行军路线查!”他声音发紧,喉结滚动两下,“重点查他沿途有没有接触可疑人物,有没有人传递密信。”
“喏!”传讯的亲卫单膝点地,马蹄声未歇便翻身上马,腰间铁牌撞出清脆的响,转瞬消失在宫墙转角。
林婉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
她素日总爱穿月白锦裙,此刻却换了件青灰色夹袄,袖口沾着药渍——今早她刚去了趟军营,给伤兵送冻疮膏。
见叶阳攥着石栏的手在抖,她轻轻覆上,指尖的温度像块软玉:“殿下,先回偏殿吧。您从昨夜审完李斯年到现在,水米未进。”
叶阳低头看她,见她眼底浮着青影,想起她昨夜替自己誊抄平叛诏书到三更,喉头突然发哽。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她指腹:“婉娘,你说赵括...他跟着孤从易水一路杀回蓟城,连左肩那道箭伤都是替孤挡的。怎么会...”
林婉没接话。
她抽出手,从怀中摸出个青瓷小瓶,拔开塞子凑到他鼻下——是薄荷油。
叶阳深吸一口气,头脑清醒了些,便听见她轻声道:“当年乐老将军说,战场无旧人。赵将军或许没变,但人心...最怕被人拿住七寸。”
她指尖点了点案上摊开的军报,那上面用朱砂标着“武遂”二字——赵括西去的方向,正是武遂。
那地方北依太行,南控易水支流,若被秦军占了,等于在燕都背后插把刀。
可若燕军先占了...叶阳突然顿住——不对,秦军主力明明在易水东岸,武遂在西边,离秦军本阵足有百里!
“报——!”
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刚才派出去的暗卫掀帘而入,铠甲上还沾着未干的泥点。
他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个油皮纸包,里面是半枚烧焦的信笺:“启禀殿下,末将在赵将军营后三里的废庙找到这个。看墨迹,是三日前写的。”
叶阳接过信笺,借着烛火辨认。
残页上歪歪扭扭几个字:“齐使已至,按计行事...”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节捏得信笺簌簌作响:“齐人?他们不是和我们签了合纵盟约么?”
林婉凑过来看了眼,指尖猛地一颤:“齐湣王去年被乐老将军打得割了五城,怕是记着仇呢。”她顿了顿,又道,“殿下,赵将军的事暂时莫要声张。军中有他的旧部,传出去容易动摇军心。”
叶阳盯着那半枚信笺,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站起身,将信笺投入烛火,看那纸片蜷成灰蝶:“孤要亲自去前线。”
林婉一惊:“太危险了!赵括若真反了——”
“所以孤要当面看看,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叶阳扯下腰间玉牌,递给守在殿外的亲卫,“去调玄甲营,让他们今夜二更潜出蓟城,在武遂南二十里的狼牙关待命。告诉张猛,没有孤的虎符,谁都不许动。”
...
三日后,易水西岸。
叶阳裹着件普通的玄色棉袍,混在运送粮草的车队里。
他掀开车帘一角,望着前方尘土飞扬的队伍——赵括的旗号正插在最前头,红底黑字的“赵”字旗被风刮得猎猎作响。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赵括翻身下马,铠甲上还沾着草屑。
他肤色黝黑,左脸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正是当年替叶阳挡刺客留下的。
此刻他单膝跪地,声音却带着不寻常的紧绷:“殿下怎么亲自来了?这地方风大,您该在蓟城坐着。”
叶阳跳下马车,伸手虚扶:“赵将军抗命西移,孤怎么能坐着?”他盯着赵括的眼睛,那双眼从前总像烧着团火,此刻却浮着层浑浊的雾,“不是说好了在易水筑垒?你带三万人跑到武遂做什么?”
赵括的喉结动了动,抬手抹了把脸:“殿下,末将是想着...秦军说不定会绕后。武遂那地势,咱们占了就能卡断他们的粮道。”他从怀中摸出张地图,手指点在武遂的位置,“您看,这儿北高南低,要是咱们在这儿架投石车——”
“好个替孤着想。”叶阳突然笑了,笑得赵括后背发毛。
他拍了拍赵括的肩,“既然如此,孤便在你营里住几日。正好看看你说的‘卡断粮道’,是怎么个卡法。”
接下来三日,叶阳跟着赵括的大军走了六十里。
他每日寅时便起,看赵括点兵,看他训话,看他对着地图比划——一切都和从前无异。
可每到子时,赵括的帐外总会有个穿灰布衫的人影闪过,怀里抱着个布包。
“那是赵将军的亲兵周七。”暗卫阿三蹲在草堆里,声音像蚊子叫,“末将跟踪他三日了,他每次都去西边的山坳,和个戴斗笠的人碰头。”
叶阳缩在草堆里,望着山坳里那团模糊的影子。
月光照在那人腰间,有块玉饰闪了下——是齐国的“玄鸟纹”。
他攥紧腰间的匕首,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阿三,去把那玉饰抢来。活要见人,死要见牌。”
第四日清晨,急报传来。
“殿下!秦军主力过了涿水,正往蓟城方向急行军!”探马浑身是汗,马背上还沾着血,“前锋离武遂不过三十里了!”
赵括“唰”地抽出佩刀,刀光映得他眼底发亮:“殿下,末将带两万骑兵去截秦军侧翼!您带着玄甲营回蓟城,那儿有城墙守着安全!”
叶阳望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山坳里捡到的半块玉牌——确实是齐国王室的信物。
他按住赵括的手腕,笑得温和:“赵将军说得是。孤这就命玄甲营回蓟城,你带主力去截秦军。记住,要活的——孤要亲自审审,是谁教你调兵的。”
赵括的手腕在他掌下猛地一颤,却很快露出粗豪的笑:“末将明白!这就去点兵!”他转身时,铠甲相撞的声音格外刺耳。
叶阳望着他的背影,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虎符。
远处,玄甲营的旗帜正从山后升起,像片暗红色的云。
他摸出怀中林婉塞的蜜枣,咬了口,甜得发腻。
“传孤命令。”他对阿三低语,“等赵括的大军过了狼牙关,封死谷口。”
山风卷着狼粪的焦味吹来,叶阳望着赵括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林婉昨夜说的话:“人心隔肚皮,可刀枪不隔。”
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那是林婉亲手打的,刃上淬了乌头毒。
赵括的旗号已经看不见了。
叶阳抬头望了望天空,阴云正在聚集,像极了当年他从咸阳逃回燕国时的天气。
“出发。”他翻身上马,声音里带着冰碴,“去狼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