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兽没有驱赶博德的意思。
金毛大狗就这么蹭着不走,只为了长见识。
这个屋子里聚集的都是最聪明的一群人,这群人商量出的点子怕是连渡鸦都得甘拜下风。要知道,【智慧】从来都不是一枝独秀的道途,后世瓦罗瑞亚的学问学科,早就分化到足够让凡人耗尽十世时光也无法穷尽的地步了。而这群人,正在商量如何杀死蠕虫。
直到【谢肉祭】为止,密特拉的所有准备都是有效的。现在的蠕虫看着天下无敌天上也无敌,实际上已经被大大削弱了——通过残阳的进食,蠕虫获得了形体,也就是表现在天上的另一轮太阳。
无形的灾厄化作了有形的妖魔,能杀!
君不见,【伪人社会】照着博德模仿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现在还在瓶子里晃荡着呢,还真让这个灾厄模仿到了【阿佐特】的一丝精髓......现在正被树骸都市几个部门抢着借。
好吧,伪人博德是灾厄之耻,我们不去提它。
总而言之,密特拉的思路被这帮聪明人发挥拿来主义,充分消化,并且在这些渡鸦“死”后越发癫狂的狠人肚子里,酿出了极其恶毒的毒水。
蠕虫会说话的话,估计也感到很无辜吧:第一代渡鸦准确地说是自杀,第二代渡鸦是被自己变相熬死了的,幕后黑手都是密特拉啊,找他干什么。
博德听着听着,感到心惊肉跳。智慧道途的浅薄相性告诉金毛大狗,可以溜了,于是他果断跑路。在他走后,这些鸟兽们更是放开了手脚,几天几夜不带停地辩论、争执、计算、推演,门缝里氤氲波动的蓝色辉光一刻也没有熄灭过。终于,后世广为流传的某道法术的原始模型,诞生于此。
命运是许多线,时间是许多环。这个针对目前蠕虫的绝杀法术,正是【启智术】。
后世,这个小法术已经被彻底普及开来,是最温和最具备善意的法术之一,作为自星界居屋洒下的期许与希冀之一,融合进了各个道途不同派系的降诞仪式里,让瓦罗瑞亚所有有情众生可以获得智慧的种子。
但是,针对蠕虫嘛......智慧是猛毒。
这个必杀法术,其名为【禁果】。
博德离开那个讨论室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些鸟兽了。他们中有的是神血,有的是衍相位的有知者,他们履行了他们的职责。
一道荡漾着蔚蓝色的圆珠自树骸都市的顶端射出,大阵精确地开合下,珠子气势汹汹地飞往架空平原的天空,以京城的天幕为圆心,整片天空渐渐沾染上了同样的色彩。
那颗珠子的尾焰泼墨般晕染开来,直到浸染了那轮极大的火球,侵入了胶着的战场。
神说,园中树上的果子都可以吃,唯“知善恶树”上的果实“不可吃、也不可摸”,否则,兽便会死。虹色的繁多赠礼令那兽被诱惑,金色的佳肴令那兽神智迷乱。最后那兽经受不住的引诱,不顾神的吩咐,进食了禁果,于是蠕虫便也吃了。
自此,兽成了人;自此,蠕虫被驱赶出原有的舒适、混沌、无有心智、无有烦恼的巢穴;自此,审判才有意义,罪孽也由此而生。
无尽狂欢宴上,残阳麻木地进食着。原蠕被拔除但还会新生,污染被汲取但源头还在。
狼放任死去的星星苏生而失格,不再配得上原先的座位,但是狼却没有离席。
莫罗佐现在不再是永恒分裂的恶兽模样,重新变回了那个面容沧桑、神色疲惫的中年人,他站在残阳的座椅旁,代替狮子拿着那个酒杯。
狼在安抚狮子。
恰似不知多少年前,狮子尚且年幼时那样。白天的训练与功课后,密特拉总是能极其丝滑地入睡,没有烦恼,没有忧虑,然而小狮子做不到。荒野的挣扎求生带来挥之不去的梦魇和精神创伤,那个时候,莫罗佐便是这么安慰他的。
残阳摇头晃脑,奋力将莫罗佐拿着杯子的手往外推,即使没有什么神智,他也本能地抗拒继续进食这份苦痛。然而莫罗佐展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哄孩子一般将辛赫利昂狰狞痛苦的身躯奋力搂在怀中,用世人罕见的温柔语气哼唱着一首摇篮曲。
“~嘘,亲爱的孩子,寒风在叹息,
吹过枝头,掠过无星的天际。
雪如羽落,悄然无声,
覆在荒野,披盖幽影。
火光微弱,心如灯明,
是渊中火,是寂中声,
是默中喧,是死中生。
嘘,亲爱的孩子,小小的勇者,
风雪不及梦之崖涯,
拂晓信守它的诺言......~”
这同样是死去的语言,渡鸦封神前的语言,不再被当世人运用的死语。然而例外依旧存在,至少有三个人曾经将它当作彼此交流的秘密讯号,这份死语曾经烘托起梦幻美好、温情脉脉的烟霞。
狼擦去狮子嘴角的涎水,整理了一番狮子涕泗横流的面容。看着对方背后因为第一日冕的拘束,只能在枝桠处不断地在无限微观层面分形的扭曲血肉圣树,心疼、悲伤但骄傲地轻语:“曾经的孩子,昨日的贤王,今天的勇者,明日的太阳,这不是做得很好吗?......~风雪不及梦之崖涯,拂晓信守它的诺言......~”
而狮子在恍惚间好像又重新鼓起了勇气,接过了对方手中的酒杯,继续艰难地吞咽起来。
倾尽智慧领域的所有力量所酿成的猛毒,【禁果】悄悄落入其中,在酒杯里打了个转,展现出真实的样貌——那分明是一颗眼球。
三眼渡鸦的第三只眼睛,肉身、灵魂之外的第五目,智慧的种子,一颗过于茁壮的种子,也顺着浆液落入残阳的腹中,同时也落入了毫无防备的蠕虫嘴里。
苍穹震动,奉献道途诸星燃起的焰流包裹之下,原本还在和血色残阳纠缠不休的纯黑烈阳,爆发出第一声嘶吼,凄厉、恐惧,哀嚎般响彻天地,却又分明像是孩童的第一声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