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巨蛋已经没有逆转战局的能力了。
巨蛋表现出来的能力越多,关于它的剧本也就越缜密精细,留给它辗转腾挪的余地也越来越小。假如说它有同伴的话,结局或许不同;假如它麾下的不是衍生物而是真正具备独立意志的军团,结局或许不同;假如它表现出更多沟通合作的意向,结局或许不同。
树骸都市战胜怪物是必然的,只是途中要付出的代价或许过于高昂,金属巨人现在仍然在戒备着墨绿色核心掀桌子的可能——树骸都市是绝不会挣扎到流尽鲜血的地步的,高层在败局已定时绝对会投降,但凡有一丝可能,都得让树骸都市的某条支系在这个末日中继续生活,即使是生活在巨蛋内部的地狱里。
好在,都市这一方足够强,尚且没有付出过于惨痛的代价。
就当罗曼准备给这个试图诈尸的墨绿色核心补上一刀时,辛德哈特从天而降。
穿过无尽狂欢宴层层包裹而来的帷幕,穿过多层漫宿区域的残骸形成的阻碍,穿过世界表皮,辛德哈特再次回到了现实。
以最虚弱也最强大的姿态。
博德的血没能彻底治愈末日钟被挖走后留下的大洞,因为严格意义上,辛德哈特之前的崇高形貌核心就是那个末日钟,作为残阳的自我使徒,辛德哈特本来是携带末日钟的活架子......即使只是这个神器的架子,他都有至少第四能级的强度。
现在,那个胸口的大洞还在源源不断地抛射出灿烂的金光,自大洞的边缘,皲裂纹路扩散开来,而辛德哈特体表,则因为和大气的摩擦,同样在燃烧、在崩解。
再这么坠落一会儿,整个狮子就要消失殆尽了。
不过在消失前,某个欺负了博德的核心要先一步完蛋。
墨绿色核心是巨蛋的“蛋黄”,面对迫近的流星,在阔别了万年的白昼短暂被唤回的当下,它不得不强行孵化。
数千条根须蠕动着钻出核心,又彼此包裹成一个巨大木球,脱水一般变得坚硬又灰败,其中一根鲜红水灵的附肢成了叛徒,扭动着来到木球的表面,为重逢的狮子充当精确制导的坐标。
【照彻四方之星】落下,穿过了木制球体。
和轰轰烈烈的巨炮轰击不一样,核心的破灭并没有什么声响,反而显得宁静无比。
亮度倒是一点也不平静,此方天地短暂地变得只有黑白二色,球体被燃烧的星子穿透这一幕,在视网膜、观测器官、镜头上留下难以抹去的烙印。
千百倍于之前的根须,垂死挣扎般爆发而出,大部分还十分幼嫩,还有得古老衰败难以用来作战,这些同时具备动植物特征的根须就像是暴毙的鱼、煮熟的虾子、失活的贝类、切断神经束的鱿鱼一样,先是猛地窜出,然后要么瘫软要么蜷缩。本就称不上鲜嫩的绿色就这么从末端开始褪去。
倒生树的尸体漫过金属巨人的脚踝,一直往远方衍生,一片苍白的原野就此形成,宛如触须组成的海洋被凝固在某个瞬间。
原野上还有着飘飞的幻景,不知道是不是倒生树的记忆呢?内部朝着世界演化的存在,或许死后也有些神异吧。
正所谓暮年大帝出山扫除宗门家族,极道帝兵在大帝死后会自动巡航回到家族内部,墨绿色核心原本所在的位置飘出一个金色光点,往罗曼这边飞来。
白狼停下了强行攀升能级的尝试,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渐渐变大的金色形状,肩膀上的金毛毛团更是情绪失控,直接嗷嗷嘤嘤叫了起来。
散发金色光晕的是一柄阔剑,它的主人并没有一起飞来。
“哭什么,我还没那么容易退赛。”剑柄戳了戳拳头大的金毛团子,轨迹故意没有调整,顺路斜斜捅着罗曼的嘴皮子,让他翻了个白眼。
于是接下来,罗曼就这么看着金毛团子在自己肩膀和悬浮在身侧的剑柄上来回蹦跳。
作为三个人中现在唯一有耳朵的,白狼侧过脑袋,然后神色微微一凛。
“辛德哈特你不行啊,创造道途付出这么多代价帮你剥壳,结果你连补刀都做不好吗?”
“我确定这个家伙死了,或许还没死透。”阔剑嘟囔着,抖了抖,散发的光晕编织出一个金色的团子,和蹦蹦跳跳的团子合二为一,这让博德大了一圈,终于长出五官,变成了一个脖子以下空空如也的飞天胖金毛狗头。
流星坠落的深坑里,有莹莹绿光闪过,金属巨人肩膀上慢慢支棱起来的大炮对准了深坑,而最前线的三人也慢慢靠近那道绿光。
格瑞斯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以暹罗猫兽亲的姿态优雅一跃,跳上了飞天狗头的脑门。暹罗猫杀气森然,瞳孔缩成一条细线,显然和猎者们在无面衍生物那里杀了个痛快。
“......我还是太弱了。”深坑传来倒生树的声音。“巨树在繁衍万物之前,究竟是什么姿态呢?”
那声音不再空洞骇人,也没有愤恨怨怼,反倒显得安详,让博德联想到摇椅上拿蒲扇盖住脸的老头。
绿意越发浓郁,就像是倒生树已经死去的躯体苏生一般,不知名的花草稀稀疏疏地在倒伏卷曲的根系缝隙生长,深坑中渐渐探出一棵树的,平凡又普通。花草树木也只能在这里生长片刻,待会转瞬即逝的末日前密林边缘的景色,只怕下一轮天塌地陷的灾厄席卷后,就连倒生树一丝一毫的残迹都不会留存。
但是现在,这里——
“真......美啊。”罗曼和倒生树异口同声地感慨着。
“咦?”发出疑惑声的,是濒死的倒生树。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的最后,自己的本能,不是垂死反扑,而是将尚未耗竭的生命力宣泄出去呢?这些花草,多么脆弱,它却能感受到与自己一样,希冀着长存,祈求着,低声歌唱,想要触及更高的境地。
多么脆弱,先前弹指间就能摧毁或吞没的花草......不过,若是将【花草树木】视作一个整体,没准......它们会比自己活得更久呢?自己诞生到现在,虽然一度有资格一睹漫宿,一度有资格争夺永恒,但到头来......瓦罗瑞亚的花草树木,分明已经存在了万万年了。
多么脆弱,转瞬凋零又能飞速新生......
“这便是延续,可以是我,但如果不是我,我的某些组成部分也将长存。”博德贴近地面,嗅了嗅久违的花香。
“是啊,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就这样,唯我的怪物迎来了自己的终局。
“我叫博德,我该如何称呼你?树生?还是倒生树?又或者,巨蛋?”
“你——居然如此?哈哈哈......叫我树生吧。”
“这条看着有点忧郁的白狼是罗曼,我头顶的臭脸猫咪是格瑞斯,这位将你斩杀于此的阔剑来自名为辛德哈特的狮子。”
他们交换了名字。
倒生树在最后,操纵一条藤蔓,卷着不知道吃了什么导致从长条胖成椭圆的血色附肢,交给博德:“我有一份礼物。”
唯我的怪物也会给别人礼物?甚至给相互拼死搏杀的敌人礼物?简直不可思议。
似乎是看出了一行人的困惑,树生哈哈大笑:“怎么?很奇怪?我现在依旧不能理解你们的所思所想,我只确定自己被你们打败了。既然如此,我怎么处理我的遗产,也都是‘我’的意愿。无论是自爆,还是毫不迟疑地躲藏逃遁,又或者滋养这些花草树木,都是‘我’的决定。”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怪物就是这么随心所欲,所谓怪物,就是这么自由的东西。
金属巨人离去了,树骸都市分层分头逃逸的居民需要一层层寻回。【机械降神】沉寂了,似乎铸炉的意识不在骰子之中,而是赶赴往另一处场合。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十分猥琐、形迹可疑、一路尾随的长生天朝,把战场离地三尺吃干抹净,将倒生树的躯体外加上面苔藓般的“普通植物”全都塞进了结界内,一点都没浪费。于是长生天朝的国土面积进一步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