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德顺利地接触到了墨绿色的核心,它已经支离破碎,但固执地等待着他的到来,又或者是捕蝇草张开的巨口,展现出十足的耐心。
金毛大狗撞入核心表面,牢不可破的固体水波般荡漾,他就这么沉入了更深处。在那里,他看见了一棵巨树。
此巨树还远远称不上柱神【巨树】那样神圣巍峨宏伟雄奇,它由根系藤曼模样的木制结构纠缠而成,因为一片绿叶也无的缘故,比起树木,它更像是海葵般张开头部的触手怪,它介于动物植物之间,似乎是在模仿巨树。
仪式师的专业性让博德很快就确定了,这个东西就是在模仿。
后世仪式的分类极其繁多,从力量来源上看,可以分成三大类:世界,伟大存在,还有秘史。
博德分离与弥合的相关技艺,便是借助世界的配合;在金银岛织抱枕的仪式则是借助伟大存在的力量,本质上是花钱(仪式材料)叫铸炉、纺车或者祂们的使徒来帮忙织抱枕;【甜美、酩酊、销魂与黎明时分的惊惧】、【日出为血】则是(蓄谋已久或者歪打正着)模仿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秘史是世界的伤疤,秘史具有力量,类似的行为便能唤起沉睡在世界表皮之下的回响。
而这棵倒转180°的“倒立倒生树”,毫不掩饰地模仿着【巨树】,而它这么迫切地呼唤自己到来,究竟是为了复刻秘史中的哪一件事?
“你终于来了,血的载体,杯的宠儿。来入我内,来入我内......”
“那么,我想,你至少需要说服我。我们在这里,有充足的时间。”
博德这么回答着。
机械呆板的声音也不再掩饰,倒生树枝条蠕动,树干裂开一条口子,里面展现出幻境。
关于如今的瓦罗瑞亚。
天灾横行。
可能是世界都在怜爱自己仅存的孩子们,树骸都市和长生天朝都没有经历这么恐怖的灾劫。在树骸都市看不到的地方,世界开始彻底垮塌。腐烂的时空结构终于连最基本的形象也无法维持,漫宿和现实正在合二为一。这不是回归原始混沌一片,而是两个平面用彼此的碎片互相穿刺。
物质凭空出现又消失,能量的损耗由不相干的别处承担;某人的祖先尚未诞生,其人一但考据到这一点便会在绝望和恐惧里消失无踪,而如果他正常死去则会变成更恐怖的怪物;干涸的海洋被假水填满,被点灯人等神明裁定为假的邪神正在尝试回归;漫宿的建筑物掉落到现实,其中的漫宿生物哀嚎着酿出更大的破坏;支撑天地的柱子们从大地上钻了出来,比起柱神又太细太弱......那些活柱扭动着环节状的身躯,洒落大片的粘液,头部利齿密布的口器开合,准备在世界的尸体上展开饕餮盛宴......那是被称为【原蠕】的邪物,【终焉】的爱子、肢体与先锋。
就要结束了。
“我可以给出更平静而体面的结局。”
另一幕幻境,关于罗曼没能看到的,短短四年里巨树造的孽。
辉光洒落,带来超凡力量,倒生树在吞没了树生的意识后,诞生了一个缝合怪意识,接着,他就开始探索提高自己力量的方法。
心相位的探索直接腰斩,因为怪物不会允许自己分裂又或者繁衍,毕竟,除了自己之外,其它活物对于自己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茧相位的探索,是通过演化体内小世界来进行的;至于铸相位,它不擅长创造,但很擅长毁灭些什么,无面衍生物就是产物之一;黯相位,它有在抓捕和关押灾厄,但是效果不好;衍相位......它没有被认为具备智慧;引相位,没有反馈;杯相位,它在体内造出好多躯体没日没夜地探索着感官和体验的极限,但不知为何,依旧效果不佳;夜与源,本能告诉它,这两个相位的尽头是自己的竞争者。
这么多探索将怪物推到了第六能级,然后进无可进。
最后,类似博德在蠕虫展馆看到的记录,画面里出现了倒生树,还有......博德?
这便是巨蛋想要复刻的伟大之举:巨树繁衍万灵,最初的降诞仪式。
巨蛋负责扮演巨树,“存在”;博德,被他选中,负责扮演渗血之杯,“伟大者的欲望”。
如果大功业得以成立,这个巨蛋可以凭借这份功业登神,位列居屋。而这份大功业本身就是重塑世界的壮举,是堪比巨树的绝世伟业。
倒生树还在继续它的劝诱与蛊惑:“你来自另一条时间线,我能帮你剪短联系,只要你同意......留下来吧,成为我的一部分,然后我将塑成全新的你,你也将成就更崇高的我......”
博德差点就信了,但是在罗曼的情报下,他只觉得可笑:“哇哦,真是我的荣幸。”
金毛大狗的捧读式回应让倒生树感到困惑。它的困惑又让博德困惑。
“为什么拒绝呢?我说的都是真话,我何必骗你?仪式需要你全身心的投入。”
“这又是什么问题......”博德皱眉。说它傲慢吧......这已经不是傲慢能解释的了。倒生树真的在困惑。无论它准备的是糖衣炮弹还是一份赠礼,博德的反应超乎了它的预料。
“你难道就没有上升的欲望吗?我可以交给你新世界一半的权柄,有什么欲望是无法在随心所欲里满足的?你留恋的爱人总会离开你,无非是谁先逝去罢了;你所熟悉的万物都会在未来成为虚无;友人会随着时间变得面目可憎;下属们总会被滋长出反叛的野心......除了自己,除了自己,除了自己之外都没有意义啊。那些伟大者都在尝试脱离世界而去!”
博德再次感受到了,人都是复杂的,但在这个世界的超凡之路上,复杂的人走不远。他也终于确定了一点:自己和这个蛋真的毫无共同语言。或许它会和密特拉聊得来?博德这么想着,感受到心底划过崇高形貌久违的笑声。
无论自己的崇高形貌会是什么样子,至少他不想变成这个可憎的怪物模样。
博德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巨蛋:“你无法扮演巨树,至少无法扮演最初的巨树,因为你具备心智。话又说回来,你只要抛弃这个心智,就能踏入第七能级,成为大长生者,真正的怪物,完全的存在......但你舍不得这个心智。”
“......”倒生树沉默了一会儿。
“没错。”它幽幽道:“【我】,是最重要的东西......不是我的话,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