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的连弩机就架在墙后，黑压压的箭槽对准了战场上的将士。
景深凝眉远望，沉吟片刻后，足尖轻点地面，如鬼魅般掠过战场。
数百支毒箭破空而来，如蝗群过境，尖啸声令人毛骨悚然。
景深眸光一沉，真气运转至极致。身形在半空中折转，避开迎面而来的箭雨。
移形换影配上浑厚无匹的内力，让他在箭矢间穿梭如入无人之境。
三十丈的距离瞬息而至，他凌空翻越断墙，稳稳落在连弩机后方。
弩机旁的两名倭寇尚未反应过来，景深已并指如剑，点中他们要穴。两人无声倒地，他迅速俯身查看这架夺命兵器。
机括结构精密复杂。箭槽内排列着数捆箭矢，百余枚黝黑的齿轮带动箭槽旋转，实现连发。
景深目光如炬，将每一处细节牢记心头。
远处传来倭寇的呼喝声，显然援兵将至。
景深毫不犹豫，掌心内力一吐，齿轮应声碎裂。连弩机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箭槽卡死，彻底报废。
未及倭寇靠近，他纵身跃起，转眼便消失在了视线中。
景深在城墙下站定，正要撤离战场，余光却瞥见十步开外的烟尘中，一个鬼面射手悄然抬起弓弩。
他对准的目标，正是跪伏在地的清清。
景深骇然，指尖凝聚真气，凌空一点。气劲破空而去，那弩手瞬间没了气息。
她怎么会在这里？战场刀剑无眼，她一个大夫......
景深心头剧震，目光死死锁住那娇小纤细的身影。
他顾不得多想，抬步就要冲向她，却被一阵密集的炮火阻住去路。
铁弹在身侧炸开，气浪掀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紧接着又是一波毒箭袭来，逼得他不得不闪身躲避。
该死。景深眼中寒光乍现，长剑出鞘，杀入倭寇阵中。
几个起落间，已有三名倭寇将领毙命于他剑下。
当他终于杀出重围，再望向清清所在——
她已然挺直脊背，背负着一具老人的尸身，一步步挪向大齐军营方向。
虽是行动吃力，脚下步法却透着玄妙。
正是移形换影中最为精妙的三式。
景深怔怔出神。她......恢复记忆了？
他本能地向前迈步，却在看清清清神情时驻足。
少女脸上泪痕未干，眸光却已淬炼成钢。
她紧咬下唇背负尸骸的模样，与不顾一切要救孟铁心时如出一辙。
景深握剑的手缓缓松开。
他太了解清清了。有些心结，有些坚持，除了她自己，谁也解不开、拦不住。
就像当年她执意查出父母身死的真相，就像现在她拼死也要带师父回去。
而他能做的，就是为她扫清障碍，让她能毫无后顾之忧地走自己决定的路。
清清背着陆矶的尸身踏入军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有人红了眼眶，有人低声啜泣，更多人沉默地垂首而立。
清清仿佛听不见这些哀恸。
她将师父放在草席上，自己则呆坐在一旁，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陆大人一生无妻无子......”小军医抹着眼泪，哽咽开口。
“最亲近的，就只有清清姑娘了。”
周军医长叹一声：“我看，不如就由清清姑娘以女儿的身份，为陆大人操办后事。”
众人纷纷点头，低声附和着这个提议。
帐内一片哀戚，唯有清清依旧沉默。
她垂着头，发丝凌乱地散在脸侧，遮住了神情。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目光在营帐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案几上的刀上。
“清清姑娘！”
“你这是做什么？！”
污血溅在清清秀丽的脸上，顺着脖颈缓缓滑落，在衣襟上晕开朵朵暗红。
刀刃精准地沿着经络切入，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
师父吩咐的事，她一定要做到。
军医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阻拦。
“陆大人待你如亲生女儿，你怎能、怎能毁他遗体！”
刀尖忽然一顿。
清清手腕轻挑，一只通体幽蓝的小虫从陆矶胸腔中滚落出来。
营帐内霎时寂静。
小军医反应最快，抄起一旁的药筐，倒扣着罩住了那只虫子。
“这......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会有虫子？”
“难道是这虫子有毒？”
清清缓缓抬头，脸上还沾着师父的血。
“这不是毒。”她声音平静得可怕。
“是蛊。”
大梁军帐内，景深执笔在宣纸上勾勒出连弩机的构造，每一处齿轮咬合、箭槽转轴都分毫不差。
他将图纸递给连靖，沉声道：“三日内，找出破解之法。”
连靖双手接过，眼中燃起战意：“臣定不负所托！”
帐外传来脚步声，虞紫苏掀帘而入。
她今日刚刚赶到军中，此刻发髻微乱，衣袖上沾着药渍，显然刚从伤兵营折返。
“如何？”景深抬眸问道。
虞紫苏眉头紧锁：“症状古怪，不似寻常毒物所致。”
她指尖摩挲腰间药囊，银铃发出清脆声响。
“但具体病因......我暂时没有头绪。”
景深思忖片刻，轻叩案几：“如果暂且无法医治，可有预防之策？”
“只能以通用方剂暂缓毒性蔓延。只是......”虞紫苏声音渐低。
“效果微乎其微。”
帐外夜风骤急，吹得火把明灭不定。
景深目光沉沉，声如金铁交鸣：“即刻传令各营，按药方煎药预防。”
视线转回案上舆图，他视线扫过在场三人。
“此事暂且保密，若有外泄，军法处置。”
三人当即领命。
虞紫苏望着摇曳的烛火，眼前不由浮现出一个埋在心底的身影。
那个她曾经视为对手的少女，总能在绝境中找到生机。
当年倭寇精心制造的瘟疫，她苦寻多日才觅得蛛丝马迹，对方却仅用三日便勘破了解决之法。
如今同样的危局再现，她才惊觉，自己竟在怀念那个总压她一头的对手。
没有孟清清，她再难寻得证明自身实力的契机。
景深瞥过虞紫苏身侧，眉头微蹙。
“她为何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