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樾和马超第二天醒来时，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而且两人之所以会醒来，还是因为电话声一直在耳边不停地响。
“是秦姨。”马超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起看了下，发现是秦华琼，于是一边小声地对宋樾说，一边双臂圈住了对方的腰。
“妈，”按下接听键，宋樾声音还带着一点刚睡醒的含糊。“有事吗？”
“樾娃子，你现在在哪啊？昨天不是给你和超娃子说了来店里拿烟酒吗？”秦华琼在电话那端问道。
“谢谢了妈，不过我们在锦城就把东西买齐了。”宋樾直接跳过了秦华琼的第一个问题，拒绝说。
“你这娃儿说啥呢？你跟自己妈客气是要干啥子！赶紧过来，我给你们俩都准备了的。”秦华琼一听，就连声嗔怪地说。
如果是以往，宋樾听他妈这样说，可能也就不会再坚持自己的想法了。不过经过了昨晚的那一番心境地改变后，他只想要今后事事都随自己心意了。
所以即使他知道自己继续拒绝，可能会让他妈失望或者伤心，但是他依然坚持：“妈，我现在感觉很累！能让我静一静吗？”
话落，电话那端的秦华琼一下就没了声息，而马超圈在他腰上的手也紧了几分。
“没事。”感觉到腰上手臂的力道，宋樾轻轻地拍了拍那双交握的大手，用嘴型安抚着马超。
看清他的口型，马超稍微松了松手上的力道，用一个轻吻化开了空气突然出现的静默。
但是电话那端，空气依然凝滞而沉重。
直到好半晌后，电话里才传来一声压抑的叹息，接着秦华琼才轻声解释说：“樾娃子，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爸就那种轴的性格。他当时因为你超生的事，不仅工资有两级没有调上去，还失去了单位当年评选的优秀代表资格。至于你大哥，他只是眼光有点浅，别的坏心思他也不会……”
“有”字还没说出口，宋樾就直接语气平静地打断了她：“妈，我很感谢你们生养我。但是这并不是我自主选择的，我的存在不应该成为谁的不如意的原罪。所以关于爸和大哥，你今后都不用再说别的。这会让我感到难过。”
电话那端的秦华琼听出宋樾在说这番话时那种平静下的冷漠，忍不住再次叹息了一声：“唉……事情咋就这个样子了呢？”
仿佛自语一般低喃了一句后，她才又轻声说道：“那……樾娃子，你春节早点回家吧……别让我太挂心。”
听出秦华琼话语里的那点小心思，宋樾也不想再多做纠缠，只是回道：“妈，你不用担心，我春节会回潼县来看你的。”
说完，担心他妈再说别的什么，他停顿了下就又立即说道：“妈，先这样吧，我和阿超马上到红太阳疗养院了。”
闻言，秦华琼连忙说：“好好，那你们先忙。见到何老爷子也代我给他带个好。”
挂上电话，宋樾脸上的平静立即就被一种淡淡的哀伤所取代。
说实话，对于他妈，自重生之初，他就希望这一辈子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让她活得少愁少忧的。
所以这些年，无论他内心有多不喜欢宋梓这个人，他都会因为顾虑秦华琼的感受，而尽最大可能地对对方表达出善意。
但是现在，他却终究还是要将这份善意收回来了。
他知道，他妈想要的“家和万事兴”的面具，终究还是被自己给撕裂了。
感受到他情绪的低落，马超又将他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几分，“樾樾，要不下来我们让二姐和三姐劝劝秦姨，让她不要守门面了，翻年后我们把她接到锦城去住。”
闻言，宋樾的眼睛亮了亮。
但是很快的，他就摇头说道：“你傻吧？我说接她去锦城也就是住个三两个月散散心而已。真要让她长久跟我们住，不说她放不放得下心家里的这些人和事，就说我们俩的关系，她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气出一个好歹来？”
说完，他又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就这样吧！既然我已经选择了要走这条路，那跟家里的人保持一定距离也是必须的。那样的话，我们才有可能最大可能地减少对彼此的伤害。”
听他这样说，马超也知道现在的局面才是最好的。
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一边更加温柔而用力地圈着宋樾，一边用自己的毛脑袋去轻轻地蹭宋樾的头。
感受着爱人无声地安慰，宋樾也渐渐平复了刚才与秦华琼打电话所带来的伤感。
“好了，我们还要去看何大爷呢！”两人腻歪了半晌后，宋樾才推了推马超的头，“快起床洗漱去。”
闻言，马超想到自己这次回来也要去看看吴姨，而且这么久没回南门外的家里了，到时也要顺便去看看。别等春节回来时有什么不妥当。
当然，他这样想也并不是说他不相信吴姨的为人。只不过考虑到吴姨的事情也比较多，难免会有看顾不到的地方。
于是他连忙拉着宋樾一起起床往卫生间走，“樾樾，我们一起洗漱。”
宋樾简直要后悔昨晚跟这个家伙将事情完全说开了，从昨晚到今早，腻歪了这么久还不够，现在去洗漱还要歪缠就有点不像话了。
于是用手“啪！”地拍开了马超拉着他的那只手，没好气地说道：“你还是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哈！”
被宋樾这一打，马超立即就蔫了，“现在这不是没人吗……”
看着男孩一下就如被主人抛弃了大狗子的样子，宋樾的心一下就软得找不到丝毫棱角了。
“算了……走吧，我们一起去洗漱时间还能快一点。”
说完，便主动牵住马超的手往卫生间走去。
身后，马超脸上的委屈和失落已经找不到丝毫了。
只见他盯着宋樾看的两眼，亮如星辰般，里面跃动着一丝丝小心思得逞的喜悦与满足。
等两人收拾好，退了房，再一人吃了一碗牛肉面后，时间差不多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想到马上就是午饭时间，宋樾记着何大爷以前很喜欢吃的西街那家“冯氏烧菜”的蔬菜肉丸汤，于是便与马超拐道去打包了一份蔬菜肉丸汤，看墙上展示的新菜，又打包了一份滑牛肉蒸蛋，最后再配上一份甄子饭，两人这才驱车往凤凰山脚下的“红太阳疗养院”赶去。
到了“红太阳疗养院”，时间正好是午饭时间。
担心何大爷已经在吃疗养院的饭菜了，两人忙提着打包的饭菜急急忙忙地打听何大爷的房间号，然后几乎是跑步进到何大爷的房间。
然而一进入房间，宋樾就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只见在他记忆中总是很干净的何大爷，此时正盖着一床布满尿渍与淡黄色不明物的脏污的被子，那双瞪着天花板的眼睛，也是眼窝深陷，枯瘦而浑浊。
“何爷爷……”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宋樾的嗓子一下就哽住了。
听到这声喊，那双眼睛才缓慢地转向了宋樾。
看清是谁，何大爷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才又艰难地喊道：“鱼（樾）……鱼（樾）唔（娃）日（子）……”
听见这不成调的一声喊，宋樾立即急步上前，一把握住了何大爷那枯瘦的手，声音强压哽咽地喊道：“何爷爷……”
但是除了这一声呼唤，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老人的晚景竟是如此的凄凉。
而跟他一起进入房间的马超，在看清这一切后，也是蹙紧了眉头。
见宋樾难受得话都说不成句了，他立即转身出了房间。
经过一番询问，他先是找到红太阳疗养院的管理办公室，想要让对方安排人先去给老人将卫生做了。
结果到了办公室，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人。
于是他又找到门卫重新打听，才知道疗养院的主要负责人平日里一般都不在这里。有啥事就只能找护理部门的护理长。
“那护理长现在在不在？”马超追问。
“你们今天运气好，护理长今天恰巧在食堂吃饭没回家，你现在去食堂一准能找到人。”门卫看在马超一开始问事就给了一包红塔山的份上，毫不犹豫地说道。
听说能找到管事的人，马超立即就顺着门卫的指引找到食堂。
因为现在正是吃饭时间，食堂里的长桌上都坐满了人。
不过要想从这些人中找到人还是容易的，因为整个食堂里，除了两张长桌边坐的是一些年纪在四五十岁的头发还黑亮的中年男女外，其它桌边坐的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与老大爷。
毫不迟疑地，马超抬步向那两桌黑头发走去。
“请问谁是陈护理长？”走到那两张桌前，马超沉声问道。
听见声音，两张桌边正吃饭的人都向马超看了过来。
然后所有人都被眼前这高个子男孩的颜值和气势惊住了。
这是谁？难道是哪个老人的孙子？
人们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不过这些人里也有一些人在这份猜测之外，心里也不禁生出了一丝心虚。
因为这个青年既然没有找食堂里吃饭的老人，那就说明他即使是住在他们疗养院的老人的孙子，也应该是那种躺在床上动不了的老人的孙子。
如果真是那样，那无疑会给他们疗养院带来不好的影响。
因为他们疗养院虽说在照顾这些老人方面，无论是饭菜的质量，还是供老年人活动的娱乐健身设施方面，都算是过得去的。但是因为人手的不足，所以在照顾那些卧床不起的老人方面，就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
想到这，陈护理长率先反应了过来，“你是谁？找我啥事？”
“我是34床何长发的侄孙，”闻言，马超先是神情冷肃地给自己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身份。“我和我弟今天来看何爷爷却发现他的床上都被排泄物弄脏了，所以现在想要你安排人去处理一下。”
闻言，陈护理长立即神情严厉地看向一个中年男人，“老余，何大爷是你负责的，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老余一听，立即解释道：“陈护理长，我早上就给何大爷换过床单被罩了。现在……现在可能是他又拉了……”
说着说着，老余就在马超的盯视下声音萎了下去。
因为他心里知道，自己因为何大爷失禁的关系，所以每天都只在晚上临睡前才会将何大爷床上脏了一天的床单被罩给换掉。
所以他是理不能直，气也不能壮。
而对于余姓护理员的所作所为，其实陈护理长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因为对方一直都注意在何大爷的女儿女婿过来探望时做得毫无纰漏，所以考虑到护理人员的辛苦，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她完全没想到，何大爷会有亲戚在今天来探望，而且还正正地抓了一个正着。
为了表明她的态度，她立即对余姓护理员沉声斥责道：“你这是说的啥话？难道你刚才去给何大爷喂饭的时候都没有看到吗？”
说完，她又悄悄地对余姓护理员递了一个眼色，希望对方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结果余姓护理员明显已经被马超的气场给完全震住了，所以立即嗫嚅地解释说：“没……没有，中午的饭还没去喂，我……”
闻言，陈护理长直气得在心里对老余就是一顿暴捶。
不过为了将影响降到最小，她还是立即冷着脸打断了老余，用一副语重心长又痛心疾首的语气说：“老余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即使是何大爷胃口不好，吃饭吃得慢，作为护理人员，你也必须要先将他老人家的饭喂了后自己才来吃……哎，你平日里不都做得好好的吗？咋个今天就因为自己胃疼就自己先来吃了呢？”
说完，她还忍不住连连摇头，一副“你也天不争气了”的样子。
而老余这时也终于体悟了陈护理长的提点，立即面色发苦地说：“对不起，陈护理长，我刚才实在是胃疼得……”
看着眼前演得辛苦的两人，以及旁边听着他们说话的其他人不停变幻的神色，马超想到难受得话都说不成句的爱人，还有那躺在那脏污的被子里的枯瘦老人，他的神情就更冷了几分。
不想再看这些人拙劣的演技，马超不耐烦地催促：“我现在没有追究事情的原因！我要的是你们立即去处理这件事情！”
闻言，陈护理长和余姓护理员也知道再要分辩下去事情可能会更糟，于是立即向食堂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