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示意众人停下，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了片刻，才低声道：
“大人，到了，前面就是‘齿轮广场’，集市的入口就在广场另一头。”
姜恒透过通道口望去。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穹顶高耸，由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和巨大的齿轮状结构支撑着。
地面同样是金属网格，但踩踏得发亮，布满了油污和各种难以名状的污渍。
这里的光源不再是遗迹里那些死寂的符文，而是悬挂在管道和支架上的、用简陋玻璃罩保护的、散发着橘红色不稳定光芒的……某种生物腺体？
或者改造过的源晶？
光线昏暗、摇曳，给整个空间涂抹上一层诡异、躁动的色彩。
这就是“齿轮广场”。
广场上人流涌动，人群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里混杂着麻木、警惕和一丝为了生存而滋生的狡黠。
他们或蹲在角落兜售着零星的、沾满油污的零件和不知名的干瘪根茎。
或步履匆匆，扛着沉重的包裹。
更多的是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目光不时扫过巡逻的铁骸帮成员。
空气中弥漫着比遗迹更复杂、更浓烈的气味：
浓重的汗臭、劣质合成食物的古怪味道、劣质酒精的刺鼻气息、金属锈蚀味、机油味……
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变异者的腥臊味。
在广场最显眼的位置，靠近通往更深层集市入口的地方，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由废弃金属焊接而成的平台。
平台上，几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那就是铁骸帮的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用某种暗色坚韧皮革和粗糙金属甲片拼接的制服，上面烙印着一个扭曲齿轮环绕骸骨的标志。
与广场上大多数面黄肌瘦的拾荒者不同，他们体格明显强壮许多，眼神凶狠，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最显着的特征是，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或多或少都覆盖着或镶嵌着金属！
有的手臂是粗糙的金属义肢，关节处冒着蒸汽。
有的半边脸颊被金属板替代，闪烁着冰冷的微光。
甚至有人直接在额骨上铆接了一块凸起的金属护甲，上面刻着代表身份的编号。
这些“变异者”或“改造者”，就是铁骸帮统治这个据点的武力基础。
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混合了血腥、机油和淡淡辐射污染的气息，让人本能地感到不适和恐惧。
平台下方，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
都是准备进入集市内部的拾荒者和商贩。
两个铁骸帮成员懒洋洋地坐在一张金属桌子后面，桌子上放着一个沉重的、带有复杂齿轮锁的金属钱箱。
每个想要进入的人，都必须将两个刻着齿轮图案的金属币投入钱箱旁边的狭孔里。
钱币落下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看到了吗，大人。”
巴图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深深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懑：
“那就是‘门神’。每天每人两个齿轮币，童叟无欺，没钱？就在广场上待着，或者滚出去喂锈兽。”
他指了指广场边缘一些用破布和金属板勉强搭起来的窝棚：
“那些就是连税都交不起的……晚上锈兽活跃起来，或者帮派火并，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
姜恒的目光扫过那长长的队伍和冰冷的守卫。
他摸了摸怀里兽皮袋中的齿轮币，巴图小队贡献的大约有四十多枚，暂时够用。
“走。”
姜恒示意巴图带路。
巴图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带着姜恒以及互相搀扶的老六、小雅、阿强走向队伍末尾。
阿玲的尸体，他们只能暂时用杂物掩盖，丢弃在遗迹里，这是废土的残酷常态。
排队的过程漫长而压抑。
周围是各种低语、咳嗽和压抑的喘息。
姜恒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带着评估、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
他破烂的外表在广场上并不突兀，但他过于平静的眼神和挺拔的身姿，在周围大多佝偻着背、眼神麻木的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轮到他们时，巴图连忙上前，从怀里掏出仅剩的几枚齿轮币，数出十个，小心翼翼地投入钱箱的狭孔。
“叮当！叮当！”
十声清脆的响声。
守卫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扫过巴图和他身后伤痕累累、气息萎靡的队员，最后落在姜恒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尤其在姜恒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但姜恒的气息内敛，破烂的衣物掩盖了强化后的体格线条，加上他刻意收敛的眼神，让守卫最终只是皱了皱鼻子，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快走快走，别挡道！”
另一个守卫不耐烦地呵斥。
巴图如蒙大赦，连忙带着众人快步穿过守卫把守的厚重金属闸门。
闸门之后，才是真正的“齿轮集市”。
空间变得更加庞大，结构也更加复杂。
头顶是错综复杂、如同蛛网般密布的巨大管道，有些管道还在嗡嗡作响，散发着热量。
有些则滴落着不知名的、散发着异味的冷凝液。
光线依旧昏暗，主要依靠悬挂在管道节点上的、更大号的生物腺体灯或改造源晶灯。
空气比广场更加污浊，各种气味混杂发酵，几乎令人窒息。
集市沿着一条主干道向深处延伸，两侧是密密麻麻、依附着巨大管道或金属墙壁搭建的“店铺”和摊位。
这些“建筑”材料五花八门：
锈蚀的金属板、厚重的帆布、巨大的废弃齿轮、甚至还有扭曲的车辆残骸……
它们拥挤地堆叠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而充满野蛮生命力的钢铁丛林。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金属敲打声、蒸汽嘶鸣声、争吵声……
各种噪音在这里汇聚成震耳欲聋的背景音浪。
“合成糊糊！高热量！一币一碗！”
“修复凝胶！止血生肌！三币一管！效果有限，概不负责！”
“武器！锋利的齿轮刃！保证能切开锈兽的皮！五个币！”
“回收！回收古代合金！源晶碎片！异宝！高价回收！”
摊贩们声嘶力竭地吆喝着，展示着他们简陋的商品。
顾客们则在摊位前挤作一团，用粗糙的手指仔细检查着货物，唾沫横飞地砍价。
交易的媒介清一色是那粗糙的齿轮币。
姜恒注意到，集市深处，靠近几根最粗大、嗡嗡声最响亮的管道下方，有一片区域相对“整洁”和“高级”。
那里的“建筑”更大，多用厚实的金属板焊接，甚至还有简单的招牌。
那里出入的人，衣着也相对“体面”些，身上带着武器的人比例更高，眼神也更加凶狠。
一些穿着铁骸帮制服的人在那里巡逻，或者大摇大摆地进出那些建筑。
“大人，那边是‘铁骸帮’的产业区，还有依附他们的大商队和帮派的地盘。”
巴图顺着姜恒的目光解释道，声音里带着畏惧：
“普通拾荒者一般不敢靠近那边，税更高，规矩也多，动辄打杀。我们交易、找活，都在外围这些摊位。”
“落脚点在哪里？”
姜恒问道。他需要尽快安顿下来，并思考下一步计划。
“有公共棚屋，便宜，但环境……非常差，鱼龙混杂，经常丢东西甚至丢命。”
巴图苦笑了一下：
“好一点的是私人出租的‘鸽子笼’，就是用铁皮和管道隔出来的小空间，有简单的锁，稍微安全点，但租金很贵，一天就要五个齿轮币！而且位置好的早就被占光了。”
巴图看了看姜恒的脸色，试探着说：
“大人，如果您不嫌弃，我们小队在集市外围角落租了一个还算稳固的‘巢’，虽然挤了点，但位置偏僻，相对安全。可以先在我们那里落脚？地方虽然破，但总比公共棚屋强。”
这是他表达善意和进一步拉近关系的唯一方式。
姜恒略一沉吟。
他现在需要一个相对安静和安全的环境，巴图的提议符合他的需求，而且这个拾荒者队长目前看来还算识时务。
“带路。”
姜恒言简意赅。
巴图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连忙点头：
“是，大人！这边走！”
他带着姜恒，在拥挤、肮脏、充斥着噪音和异味的集市通道中穿行，熟练地避开人流和地上横流的污水。
老六、小雅和阿强沉默地跟在后面，眼神复杂地看着姜恒的背影。
他们穿过一片散发着浓烈劣质机油和腐烂食物气味的区域，绕过一堆由废弃轮胎和金属桶堆成的垃圾山，最终来到集市最外围，紧贴着冰冷、布满冷凝水的巨大金属墙壁的一角。
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只有远处管道节点上透过来的一点微光。
墙壁上，利用几根粗大管道和几块巨大的、锈蚀的金属板，搭建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窝棚”。
入口处挂着一块沉重的、用齿轮和链条制作的简陋门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