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中有什么？
王面在海水中沉浮。他全身心放松，顺从地由着腰间的力道牵引着前行。
记忆中的深海，是猩红的，痛苦的。那些铺天盖地的癫狂与不甘，具象成如山岳般沉重的枷锁，让他在无数次绝望的循环中重蹈覆辙。
可那时的他没得逃，也没有逃，反而自虐般地，将自己囚于一叶孤舟，放逐深海，在迷茫中流浪，抓着那一点遥不可及的念想，一遍遍地去体会那令人窒息的孤独。
——直到生命的尽头。
如果不是遇到了她，如果他的灵魂没有在最后一次循环结束时被带离那个梦境，也许他永远无法觉醒这份沉甸甸的记忆，也都不会知道，比经历无数个循环更可怕的，是在循环之外的一切，都只是另一个更大循环的里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而他与他们的重逢，注定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约定......
金色的光芒在昏暗中闪烁，唤回了他有些飘散的思绪。
他低头，腰间缠绕着的尾巴上有着一排排整齐的金色鳞片，在黑暗中散发出夺目的光泽。
他趁前面的人没注意，偷偷伸手摸了摸——坚硬、光滑，还带着温热。
他有些意犹未尽，贪心地还想再继续，却感觉腰间骤然一紧，冷不防被尾巴绞了一下。
不痛，但当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那些微微张开的鳞片刮擦的时候，一股酥麻感的瞬间涌遍全身，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的思绪瞬间自压抑的记忆中抽离，连悲伤的情绪也被淡化，碾碎成细小的颤栗，随着那股酥麻感一路向上，由后背攀至胸膛，再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忍不住一颤，一声闷哼化为了一个圆滚滚的气泡，摇摇晃晃地浮向水面。
前面的人察觉到动静，回头嗔了他一眼。那一瞬，让他恍惚见到了曾经书中描绘过的海妖。
人身蛇尾，摇曳生姿。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而他就像被海妖俘获的猎物，甘愿被她束缚，在她的回眸中沉沦。
深海中有什么？他再一次问自己。
有一切转折的起点，
有破开虚妄的一剑，
有假面唯一的生机，
有一条刺破黑暗的金色长尾，
有一双将他从地狱拉回人间的手，
有那个他拼尽所有，想要永远追随的神明——
他的神明，他的......爱人。
“唰——”
两道身影破水而出，水花飞溅，如同阳光下绽开的烟火。
他们坐在冲浪板上，海风吹拂，对面就是橘黄色的夕阳。
她湿漉漉长发贴在脸上，睫毛因湿意而变得一簇簇，她的尾巴自然下垂，在海水之下延伸出大片的阴影。
她太美丽，他又看得太专注，以致于周围的景色都黯然失色。直到——
“哗啦啦——”
他被那条调皮的尾巴泼了一脸水。
始作俑者丝毫不带掩藏，笑意盈盈地看他，“被我吓到了吧？”
王面一怔。
在唯一一段不同的记忆里，他也曾听她说过这句话。
此情此景，曾在记忆里重复过无数次，已太过熟悉——那时，是他们之间真正的第一个吻......
而现在，那滴似曾相识的水珠在她的唇瓣上摇摇欲坠。
那时的他对她说：“还好你没出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以后.......”
以后别让自己受伤，以后......别再离开我，让我保护你。
——可惜，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而现在，他已经不再停留在过去，他要完完全全，参与到她的未来，他们的未来。
他的眼神暗了暗，握住她的肩膀。
“永远不许离开我。”说完便低头，果断地吻去了那一滴让他魂牵梦萦的水珠，接着攻城掠地。
“？你又发什么神唔.......”
王面想到什么，气喘吁吁地抬起头，“以后也不能在水里救别人。”
“什、什么？我什么时候唔......”
“嘘——我愿意。”
“......？？？”唐婉茹的话还未说完，腰间便被两条充满力量的手臂环住，整个人被瞬间拉进了水里。
“噗通——”一声，水花溅起，海面上只余下一块冲浪板在晃动的涟漪间缓缓摇荡。
许久、许久，都没有人上来。
......
海滩边。
玩水上项目的人渐渐散去，旋涡看了眼时间，“快日落了，队长他们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月鬼不以为意，“这个世界既没有神秘，也没有克系，不算婉茹姐，光队长一人就足以碾压一切了。哎别走呀，再来一局排球，这次我要和蔷薇姐一组，你和天平一组。”
“不行，我不放心。队长带我们离开那个世界本来就消耗了很多神力，现在好不容易养了一段时间，万一真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有婉茹姐在，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月鬼无奈，小声道，“再危险的碰到她，也没她危险。”
几人闻言，认同地点点头。
当年王面指认陈麓遭克系污染时，几乎无人相信。但唐婉茹二话不说直接杀上门，将陈麓连同所有阻拦者尽数诛灭——在她刀下，一视同仁，阻者皆死。
尽管陈麓临终前爆发的癫狂最终印证了王面所言非虚，但唐婉茹那日的雷霆手段，仍让守夜人高层们做了许久噩梦。
“那他们怎么那么久还不回来？”
天平露出看智障的眼神，心疼地拍了拍旋涡的肩膀，耐心劝道：
“谈个恋爱吧，乖，谈了你就懂了。你现在找过去，会挨揍的知道吗？”
旋涡白他一眼，冷哼一声：
“谈恋爱？像你一样，现在天天被蔷薇姐揍吗？哈哈哈哈，你当我傻啊！我......
嘿嘿，蔷薇姐，我不是在说你坏话，我绝对没有说你暴力的意思......啊！痛痛痛！......呜呜呜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不止是我，月鬼之前也说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啊！嘶......蔷薇姐，轻点、轻点......”
......
时间之神王面，被幸存下来的人们铭记，并将他誉为最无私奉献的神明。他穿梭在时间长河中，一次次帮助大厦渡过了危机，减少了无数伤亡。
“我想祈求我的神明，让我做她唯一的、虔诚的信徒。”
神明注视了他许久，深邃如墨的眼睛定定地审视着他的灵魂。最终轻轻颔首，接过了他手中的王字面具。
他才不是什么无私奉献的人，他分明最贪心，因为他想要独占眼前这位神明完完整整的怜悯与爱。
“你在面具上写一个王字是为了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威猛一些吗？”她嘟囔着，指尖摩挲着面具的边缘，说的话与她曾经第一次摘下面具时如出一辙。
也许是从那个时候起，他胸腔中最滚烫的一部分，便被她白皙的指尖一并摘走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
“收了我的面具，就不能抛弃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