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欢回到自己所住的小院后没多久,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便从院外传来。
门口只有一个打扫的婢女,自然拦不住、也不敢拦沈府的掌上明珠,她人还未至,声便已传至院落中:
“滚开!”
一声痛呼响起,不用猜也知道是那婢女被殃及了池鱼,充当了一次被泄愤踹开的路边石子。
又是一阵珠钗碰撞之声,来人风风火火地带着婢女冲进了这显得落魄的小院。
“听说阿姊带回来一个男人,我沈家家风清正,可容不得......”沈慧珠见只有沈天欢一人坐于院中,并未见到其他人,但还是将口中的话说了下去,“这种污秽不堪、有辱门风的事发生。”
沈天欢施施然抬起一旁的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而后又将对面的茶杯斟满。
【对了,对面还有一只茶杯!那人一定还在!】沈慧珠像是抓到了把柄似的,兴奋地对着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行了一礼,带人径直冲入了沈天欢的闺房内。
沈天欢既未阻拦,也不见斥责,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嗯,凉的。
她轻轻摇头,本想在这里喝上最后一杯热茶的,真是可惜。
沈慧珠最看不惯她这种无视人的态度,这让她觉得自己被鄙视了。虽然以往她常常在沈天欢这里吃瘪,可她这次却不打算忍耐了。
“哼,阿姊这是聋了吗?还有心思在这里喝茶?”
沈天欢轻笑一声,终于愿意施舍给她一个眼神,“慧珠知道刚才长安城内发生了什么吗?”
沈慧珠当然知道,但她得到的信息却与沈天欢的有偏差。
沈府地处偏僻,位于长安城的侧后方,虽也被城内的动乱波及,但比起城中心其他的达官显贵来说,府邸还算保存完好,受损并不算严重。而且淮南王早就派了几名异士驻扎沈府,即便有伤亡,也传不进早早地躲进了密室的她与沈母耳朵里。
但她在密室中却偶然听得父亲提起了一条重要消息——淮南王想要将夺位大计提前。
长安大乱,这对于筹备了多年的淮南王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根据藏于城内各处的暗哨汇报,羽林军与远征军如今是两败俱伤。错过了这次,以后怕是不会再有更好的时机了。
因此一听说沈天欢回来,在密室中担惊受怕又憋闷了许久的沈慧珠正好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便直接冲来了此处。
“休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侯爷已经回到长安,还敢带野男人回来,真是水性杨花,败坏家风!如今怕不是被侯爷摒弃,被陛下给撵回来的吧!”
【阿父派她来探探口风,不如以此事为由,问一问宫内如今的情况。】
沈天欢没理会她说的话,而是饶有兴致地看了一圈周围开的正艳的花,一边缓缓说道:“长安刚经历了一场邪祟动荡,无数百姓命丧当场,大片房舍毁于一旦。此灾情不分贵贱,无论达官贵族,亦或是寻常平民,皆不能幸免......”
沈慧珠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发现她说的与宫内毫无关联,正要开口打断,就听她幽幽道出了后面的话:
“沈府亦是如此,全府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尽、数、身、亡。”
沈慧珠心中一凛,心底首先升起的感觉是荒谬,接着便是难以抑制的愤怒、鄙夷与厌恶,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她忽略掉那点微不可察的寒意,怒斥道:“终于露出尾巴了,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胆敢诅咒沈府!我定要禀报父亲,你就等着被用家法吧!
哼,到时候就算你能挺过去,也只能像块破布一样被献给......”她吞下了后面的话,冷笑着地补充道:“遭受无尽的折磨!”
语毕,她的脑海中甚至已经开始想象那样的画面了。她刚要畅快地笑出声,就听身后一道冷冷的男声响起:
“是吗?”
她猛地回头,就见到一位穿着深红斗篷的男子站在房门口。
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五官精致得仿佛超越了性别的界限,尤其是那双杏眼,灵动而深邃,为他平添了几分独特的魅力。然而,他周身迫人的气势却令人不自觉地心生敬畏,不敢与他对视太久。
沈惠珠被那股气势吓得身体一抖,强自镇定,移开目光去寻找那些奴仆的身影。可那男子身后的房中却一片漆黑,不见人影,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她心中那股莫名的寒意终于露了头。
“来人!人呢?!全都给我出来!”她冲着周围喊道,身后跟着的几个奴仆见状立马将她保护在中间。
房内无人回音。
林七夜冷漠地看着,眼中已是一片冰凉。刚才天欢见他领口有血迹,便让他稍作梳洗,没曾想却让他在房内听见了这样一段对话。
——原来这些所谓的家人就是这样对待她的。
简直该死。
“去给我找人!”她冲着最近两位壮硕的奴仆命令道。
那奴仆稍作犹豫,但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多帮手,便壮了壮胆朝着林七夜走去。林七夜并未打算与这两人纠缠。
他挥了挥手——
“嘭嘭!”两声。
两道人影倒飞出去,将两侧院墙砸出两个坑洞后,便倒地没了动静。
沈惠珠吓得抓住一位婢女的肩膀挡在自己身前,厉声喝斥:“大胆!你竟然敢在沈府行凶!你可知我沈家乃是淮南王重臣——”
沈天欢抿嘴转头看向林七夜。
林七夜会意抬手——
“呃呃呃!”色厉内荏的沈惠珠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举起,她拼命挣扎着挥手,想要掰开脖子上无形的禁锢,却只是徒劳。
周围的奴仆见状对视一眼,借着人多壮胆,纷纷举起武器,大喝一声朝林七夜一拥而上!
林七夜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冲来的几人微微歪头——
“嘭嘭嘭!!”
奴仆们仰头朝后倒去,那样的姿势仿佛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他们的额头上重重弹了一下,让他们的脑袋如同弹珠般——“砰”一声,落地时后脑勺迸开一片鲜艳的血花。
沈慧珠浑身一僵,挥舞着的双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在看清手背上那些红白交加的混合物时,失声尖叫起来。
——是真正意义上的“失声”。她张大了嘴巴,被捏得青筋暴起的脖子绷得很直,原本涨红的脸开始发紫,鼻涕眼泪流了满脸。
【阿父、阿母救我!阿父为什么还不来?!】她瞪大到有些突出的眼珠努力向后转,想要看看院门外的小路上是否有人从此经过,可却始终没有等来父亲与母亲的身影。
她又转过眼珠看向了沈天欢,终于清醒地意识到此时只有她能够救自己。她眼中全是血丝与泪水,再也没了平日里的挑衅与鄙夷。
“阿姊......阿姊......饶了我吧。”她嘴巴开开合合,虽然听不见声音,眼里的意思却已表达的很明显。
沈天欢用手背撑着下巴,静静地与她对视。
从挣扎到萎靡,从哀求到恐惧,几息之间,恍如隔世。
沈慧珠心底的寒意终于露出了它原本的面目,贪婪又肆意地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
【沈府亦是如此,全府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尽、数、身、亡。】
——原来她说的是真的。
沈慧珠像是被丢进了冰窟里,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在她陷入黑暗前,恍惚间地看见沈天欢终于站了起来。她背着手,带着少女的俏皮,走到了她的跟前,轻声说道:
“和我姐妹相称,就凭你,也配?”